一个姓傅的外科医生一按一放阿明右下腹部,说是急性阑尾炎,马上开刀,如果坏疽穿孔,并发腹膜炎,就有生命危险。
家里头从未有人开刀过,老三不敢签字儿,只能等姆妈来。
阿明在等的时候,既害怕开刀,又担心考试,心里头难受死了。姆妈赶到后,问了几句,流着眼泪水儿交阿虎签了字儿。
阿明立即被送进了病区。一个年轻的蛮漂亮的女护士给他打了止痛针后,剥掉他的牛头裤,吱吱吱地剃起卵毛来。这般赤条条地让她在灯光下近看,让她捏摸着翻弄着吊儿,他实在是难为情死了,恨不得钻入床底下去,却也无可奈何。
送进手术室,脊椎打了两针后,护士用长针扎大腿扎腹肚扎胸口,他叫痛,迅速地肩头又被打了一针,于是他便迷迷糊糊了,只是在缝线儿的时候,有一阵阵揪心的痛。
4瓶盐水挂完后,麻木的双腿才逐渐消退。隔了一整天放响了救命屁,能吃流汁了。
单位领导同事们、小兄弟们、游鳞斋学友们拿着糖水苹果、糖水菠萝、糖水荔枝等纷纷来看望他。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班上有一对不为人知的“金童玉女”也来看他。那玉女比阿明年纪小一点,是读高中语文时的同学。她在女生中年龄第二个小,圆圆的脸蛋短短的发,眼睛很大又明亮,皮肤白晳、体洁,非常的可爱。阿明没想到金童和她找上了对象,而且有些时间了,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很是羡慕他俩。
先前,阿明还有杨梅,后来与杨梅吹后,也梦想着复合,所以在那段失恋后空虚的日子里,他对玉女虽有想法,但不敢流露而已。
他目送他俩出去,祝愿他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邻床是一个小女孩,城站小学的五年级学生,和阿明同样的病,同一天看病,同一夜开刀。她一点都不怕痛,医生、护士没有不夸赞她的。一清早或夜饭后,她就拉着阿明的手儿到下面走走去。
医院的花园里开着大红的淡黄的美人蕉、粉红的白色的月季花,还有翠竹垂柳。她很会说笑,常逗着阿明寻找小池里的鱼虾。阿明看着她活泼可爱的样儿,不由得生出找对象结个婚生个小女孩的想法来。
确实,姆妈生了个五个和尙头,常常唠叨没生个女儿,抱怨命苦。阿明受此影响,又看到小女孩这么可爱,便也想今后能生个女儿了。
这年春季夜校期末要考现代文学、古代汉语、文学概论、逻辑、中国通史,加上电大的,共有九门课,亏得游鳞斋学友们把要点都整理出来了,来看望的时候送到了医院。阿明整天死记硬背,但开过刀后,记性异常的差,前头一个简单的定义,背了后面就忘了,要反复背记三四遍才有个大概。
第六天才能拆线,但第五天晩上第一门课就要考了,阿明向护士请假。护士吃惊地看着他,不同意。阿明恳求阿弥陀佛似的,那护士这才点了头,关照了几句。
虽然从市一医院到夜校只有一站半路,但阿明五点钟就出医院了,沿着浣纱路往南走。
七月初的日子,有点热起来了。这天傍晚,太阳快要下山了,但余光透过香樟、梧桐树的间隙,还是热辣辣的。阿明忍着隐痛,边慢步走,边背记着。他生怕刀口裂开,走到半路时,汗珠儿便滴滴答答从额角头、鼻子上往下掉,背脊上也汗出出5了。
刀口似乎越绷越紧了,线儿就像要断了一般,疼痛一阵阵袭上心头,阿明一会儿靠在树上,一会儿坐在路边,真想打退堂鼓回去。
“‘书儿又不好当饭吃的。’”
“‘我看他再读个十年八年书,也读不出啥个花头来的。’”
阿明回响起了小洁、小露的话,好像有根鱼刺儿卡在喉咙口,难受死了。那护士说刀口裂开了,要化脓溃烂的,医医毛麻烦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吓他,他不停地揉摸着刀口,心里头辣乱透了。
太阳西沉了下去,金色的余晖抹在瓦片儿上,变成了淡黄,也渐渐消退了下去。
“有了文化知识,谁说今后吃不成饭?”
“十年八年后,我阿明胸罗锦绣,腹藏文章,还会碌碌无为吗?”
阿明暗自嘀咕着,忽然又想到17岁那年冒着羊核活儿要翻转翘辫子的危险,拉着三轮车过望江门铁路,一种坚强的力量顿生于心。
吃过苦难的人,有的人怕再吃了,逃避了,而有的人因之而磨成了坚毅,视苦难为人生路上的坑洼。《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刀口化脓溃烂,那又如何?于是他咬着牙儿,毅然决然地站立了起来,一步步朝学校走去。
勉勉强强但十分认真、努力地撑到考完,他已是汗流浃背了。
是文韧、方元送他回的医院。他们不知道小弟弟会来参加考试,责备他为什么不用公用电话通知他们一声,这样就可以来接他考试了。
阿明坐在后车架儿上,想到游鳞斋学友们所整理、誊写出来的那厚厚的一沓纸儿,他们肯定又是熬到深更半夜的,感激得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注释】
1滮泡西:杭州话,拉尿。
2喳泡污:杭州话,拉屎。
3凹里凸落:杭州话,即凹凸不平。
4苟拢:杭州话,弯曲、弯拢。苟读“给”。
5汗出出:杭州话,汗出来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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