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一辆三轮车,装着凳儿椅子、锅子缸罩儿什么的,他老婆、儿子、女儿推着踏着,转进巷口来。
“是的是的。江书记,我早上拿到钥匙的。你也分到了,搬进来住了?”阿明以为江书记也分到了。
“我没分到!201室10个平方和202室8个平方这两间小房子分给六指头了,203室23个平方分给你了,204室25个平方分给敏儿了,205室22个平方定不下来,我先搬进来住,看他们敢对我急个套?”江书记气吼吼道。
“那你没钥匙,急个套搬得进去住?”阿明惊讶不已。
“楼梯门钥匙我有,房门一脚踢开就进去了!”江书记从腰间吊在绳儿上的钥匙打开门儿,与子女们七手八脚把东西搬了上去。
阿明想起来了,江书记原是这儿中心店的书记,大门司匹灵锁儿没换过,他留了一把。正想间,只听得楼上砰的一声,显然门儿被踢开了。
莲子好奇,要上去看,阿明也随着上去了。那是在楼梯右边的朝东的房子,长方形的,没有窗廊,但下面是缸儿巷,没有树儿遮挡,倒也亮堂,只是窗边有个烟囱冒着烟儿,还有开水店热烘烘的气儿钻上来,这有点儿不舒服。
莲子同江大妈聊起话儿来。这江大妈五十出头些,生得很是清秀,老家在安徽绩溪,所以带着安徽口音,说起话来耐呵呵3的,一张脸儿总是微笑着。
这头江书记则把阿明拉到一边道:“阿明,昨天下午公司开党总支会议,讨论你、敏儿还有几个正、副经理的入党事体,你的入党,四个党支部都通过了,就是泮矮子一个人跳了出来,说了你一大堆坏话,看来要搁到下一批了。泮矮子是个搬是非嚼舌头的人,今后你要防着他一些,不要到时吃亏了都没数不帐。”
“江书记,这个潘书记早上已跟我谈了,虽然他没说出这个人是谁,但我猜猜就是泮矮子,我有数帐了,谢谢你了!”阿明按捺住怒火。
“阿明,我搬进来的事儿你回公司后不要去说。后头他们晓得了,也不敢赶我出去。他们如果要弄得我饭吃不入,我就叫他们污喳不出。”
“江书记,你放心好了,我这点儿做人的数帐还是有的,不会去说的。”
“阿明,你晓不晓得头儿们蹦进打出在忙啥西?”
“这个我不晓得。”
“其实他们在搓麻将打老k搞赌博,还弄女人搞腐化。他们赌博赌得多大,你一个月的工资没他们一场麻将好搓。那刘三姐为啥被调到西雅咖啡馆去当副经理,她已经被郑经理钓牢了。我不是在诬陷郑经理,杭州有些东西有,他们为啥还要一起到外头去采购?这出差到外头,暗中的扣儿4难查又多不去说它,房间虽开两间,困都困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有格种事体的呀!”
“阿明,我晓得你嘴巴蛮紧是个没心计的人,所以实话同你说。施老板其实早在我做中心店书记之前就认识的,是我牵线搭桥给公司的。牌桌上、酒桌上他们玩畅了,喝多了,忘乎所以,牛皮哄哄地会露出真的口风来。现在在官巷口景阳观的楼下、众安桥边的庆春卤味店又开出两家烤禽店来了,生意好得了一塌糊涂,这你是晓得的。或许分赃不匀,施老板有时到我这里来发牢骚,叹苦经,虽然他不肯实说烤禽的利润如何私分一部分给他们,但我听得出,那事实肯定是存在的。所以,如果他们在分房子上想卡我,我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敏儿是郑经理的小弟兄不说,六指头在你们中心店时就分到了一套在豆芽菜工场上头的房子,为啥他又能分到?如果不塞饱给他们,哪里轮得到他!”
阿明赶时间跌死绊倒地回到公司,一看到捧着茶杯颠几颠几的泮矮子,头毛痱子都触起来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地响,两只眼儿如同孙悟空的眼儿要喷出烈焰来了。他越看越恨,恨不得给他吃两个巴掌,或者一脚把他从窗口踢下去,但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房子刚到手,江书记如果吵起来,泮矮子再一跳,或许还会节外生枝,于是便忍了下去。
只是刘三姐被郑经理钓牢做翻了,这点阿明也曾想到过。日久必能生情,男女摩擦必能擦出火花。郑经理和刘三姐你是干柴,我是烈火,退一步说,咖啡馆是夜里头做事面5的,三更半夜里风里雨里送来送去也送出感情来了。
“哪只猫儿不偷腥?哪只老鼠不偷油?”
“天下没有独卵,也没有独В。”
阿明躺在床上,迭声长叹。
在定富、子荣、宝生、小王的帮忙下,阿明从家里、公司里拉了二车东西到了缸儿巷。秋风要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草窠了。
他在自家的门口装了只40瓦的电灯泡,照得公用间亮亮的;水池边靠自家门旁放了张从学校里讨来的半新旧的课桌儿,桌底下放煤饼、火钳;用空心砖头搭了个灶台,稳当当放上一只新煤炉;板壁上又叮叮当当钉了几件挂钩,挂上戗锅刀、剪刀、洗帚、淘箩什么的。
三尺半的棕绷小床上,拉起了蚊帐;窗廊上也拉了根铁丝儿,好晒衣服;一张从劳动路搬来的旧写字桌靠窗而放,上面摆满了笔砚、书儿,旁边放一只竹制的书架儿;旧条凳、旧竹椅、小凳儿什么的,随处随放。
阿明在外混荡多年,从未感到家如此温馨、自由过。夜幕降临后,窗外的月亮圆圆的,皎洁的光亮透过梧桐树的叶儿照在桌儿上,随着叶儿的移动而忽明忽暗;马路上也渐渐没了声响,隐约可听到蛐蛐儿的叫声从巷子口传上来,给他添了些人生的遐思。
他磨浓了墨,提起了笔儿,屏气凝神,在洁白的宣纸上挥毫直书三个字——“游鳞斋”。
【注释】
1蛮让路:杭州话,很客气之意。
2太老糟:杭州话,很差之意。
3耐呵呵:杭州话,不急不慢、温和之意。
4扣儿:杭州人对回扣(卖方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送给买方的好处费)的叫法。
5做事面:杭州话,即做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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