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凉了起来,雯雯背着书包蹦呀跳的去上学了。
老大下午提早一个小时来接班,因为阿明要去回族穆兴小学接女儿回家。
“大出血”、“大甩卖”的纸牌子高高地挂在店门头,越来越厉的秋风吹着,晃来晃去的,晃得阿明心疼不已。那每一块布儿,都是他半夜三更起床,像猪猡一般地挤火车,又饿着肚皮吭哧吭哧背着拎着回杭来,一直要熨烫到深更半夜,块块都凝聚着他的汗水。
店里五颜六色的布儿一天天少了下去,剩下来的都是灰黜黜1、乌交交2的晦气搭煞3的颜色,越卖越难卖了。
这大削价是阿明与老大商量好的,到后头几乎是羊肉当狗肉卖,不计成本。卖到十月底,有一个今日在这个农贸市场,明天在那个农贸市场专门卖布儿的老太婆推着三轮车过来,说统吃了去。阿明估摸成本约要15000元,就10000元给她。老太婆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意思是说5000元,多1分也不要。市场办公室又来催缴明年的摊位费了,老大和阿明商量了一番,又与老太婆讨价还价,见不行,便咬了咬牙,全部卖给了她。
那布儿装了满满的一车儿,那老太婆至少有65岁了,拉不动那车子,阿明就一直帮她推到了中山中路上。
回店的路上,阿明忽然把老太婆与阿爸拉车儿上赤山埠的背影联想在一起了。阿爸这年再过几个月,虚岁就是68了,还在卖豆腐,虽然数量没以前多了,但那坡儿没有变,雨雪风霜还是依旧,可想而知是多么地艰辛。又忽然间,他觉得这5000元卖给老太婆,极其应该。这般一想,他不再肉痛那些亏本贱卖掉的布儿了,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店里。
三年的卖布,随着卷帘门一响,结束了。阿明回头望了一眼市场,梧桐树的树干粗了不少,黄叶儿正飘落下来,没几家古董店开着,路面上冷冷清清的,唏嘘不已。
女儿按照学校的要求,选一门业余兴趣课目。阿明要她练书法,他可以辅导。她死活不肯,非要去少年宫唱歌儿,他没办法,只得依她。
每到礼拜六的晚上,来去少年宫的路上,雯雯坐在前车杠的小竹椅儿上,摇着铃儿就唱《铃儿叮当响》,听到鸟叫就唱《小燕子》,举着棉花糖就唱《剪羊毛》,有好多好多的歌儿,唱给爸爸听。
女儿放学一接回来,阿明边做饭汏衣裳,边辅导她功课,把心思全放在了她的身上。他有了活泼可爱的女儿陪伴,夫妻不睦、生活困难的烦恼便减轻了许多。
“老四,现在阿煌画广告来不及,这里也催,那里也催,你会点毛笔字,反正布儿也不卖了,是不是去帮帮他,也好赚点生活费。”那天阿明回劳动路吃饭,莲子对儿子说。
“我只有十点多到下午三点半能去帮他。”阿明道。
“那也好,你们两兄弟在外画画,递递桶儿,抬抬梯子,推推车儿,吃饭喳西相互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莲子很高兴。
于是阿明一下班,就去帮弟弟阿煌画广告,时间画得差不多了,便去接女儿回家。
那广告东西南北都要去画的,阿明的生活主要是给广告牌儿刷底色,还有在画上、字上加色。广告牌用洋铁皮儿做成,一般高3米到3.5米之间,宽5米6米的都有,固定在三角铁架子上。如果在人行道上又平坦的地方画,便有三层的画车,而在郊区泥洼不平的地上,只能用长竹梯,把调好颜色的油漆桶儿用铁钩儿挂在竹档儿上,扑在梯子上画。
一开始不习惯,加色时手抖个不停,油漆老是要滴下来,只能边加色边用纱线头沾上松香水揩。几天一弄下来,衣服上点点滴滴都是五颜六色的油漆,有时脸上、眉毛上也有,很难弄干净。
那正是冬天,西北风特别大,在画车上加色倒还安稳,如果站在梯子上加最上面的颜色,那梯子咕吱咕吱响,随时会被风儿吹倒。竹梯子一旦倒下去,不死也要骨折,阿明害怕得要死,不停地祈祷观世音菩萨保佑他平安。
天越来越冷了,带着手套的手冻得僵僵的,寒风从棉帽子的缝里钻进头颈里去,冷得直打寒噤。阿明想想卖鱼、卖布算是辛苦了,这画画不但辛苦,而且还很危险。
由于还有许多家务事要做,又要管女儿的功课,阿明又唰唰地瘦了下去,而且头发上、眉毛上有斑斑点点的油漆,像个小鬼似的,比卖鱼的时候更不像个人样了。
因为画画要分头画的,也就是说弟弟阿煌城东的底稿用铅笔打好了,主要的如头像、商品画好后,便要赶到城西去打底稿,而阿明就留在那里加色,没用完的油漆、松香水都要拿回自己的家里去,于是公用间和窗廊上放着不少油漆桶。
“我前世作孽,先前闻你的鱼腥气,现在闻你的油漆气,这日子怎么能再过下去!”
小露捏着鼻头老是这样说,有时饭吃了一半,或许实在闻着难受了,便丟下饭筷走了。自雯雯回家来后,她除出给女儿添加衣服、鞋子之类,所有的家庭开销都归阿明了。阿明也没办法,只能去画,不然,日子就无法过下去了。
“小露,帮阿煌画画,我也是没办法呀!这气子难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难受。做这做那,我都努力过了,不是我懒而不肯去做呀!现在股票套得那么深,你叫我急个套办呢?”阿明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就是这个命,我也就是这个命!”
“我是在留心有什么生意好做,有适合的我毫不犹豫会去做的。但现在,我菜场工作又不敢丟掉,空余时间就中间这一段,阿煌这里帮忙自由,菜场、家里都能兼顾,也只能先做着。如果硬要去做什么,没本钱不说,影响到工作,下岗了,有许多人找不到工作,比我还要苦,这样的话,家里的伙仓就开不出了。”
“反正嫁给你到今天,除出吃苦,还是吃苦!”
“那急个套办呢?”
“总有一天的!”
阿明听了老婆那句话,知道婚姻危在旦夕了,心情很是恶辣,但也无能为力,车头车后挂满了油漆桶儿,还是去画画。
这一天晚饭后,女儿上面的乳牙换牙了,阿明用一根棉纱线儿将她摇动得厉害的牙齿拔了出来,按习俗丢在了床底下,正给她揩抹齿血时,小露的Вp机响了起来,又有吊死鬼来吊她的魂灵儿来了。
“小露,雯雯今天这副样子,你就不要出去玩了,陪陪她。”阿明对老婆说。
“换牙齿有什么要紧,你是死人吗?不会管吗?”小露满脸不悦。
她走了,阿明也没办法,就讲着故事陪着女儿直到她入睡。
下起小雨来了,檐水落下来,滴答滴答响。11点过了,12点过了,1点过了,小露还不回来。阿明睡不着,便披衣起床,坐在窗口,点燃一支烟,看楼下。
马路上杳无人影儿了,路灯光暗幽幽的,风儿吹着巷口的遮雨塑料布儿嚓里索落响。到了1点半光景,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轿车在巷口停了下来,小露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笑着朝驾驶员摆了摆手,准备回家。她好像漏忘了Вp机,一个高大平头的男人走出驾驶座来,将Вp机交给了她,然后两人亲了一下脸儿。那男人回到车上,将车儿调了个头,一溜烟走了。
阿明看到这一情景,犹如晴天霹雳砸在了脑门上,根根血管嗞嗞嗞地要炸裂开来,翻滚的热血似要从眼眶中、齿缝间迸射而出。
“我是只乌龟呀!乌龟呀!”
阿明默喊一声,撑着扶手想站起来回到床上去,可是软绵绵的一点腿劲儿也没有。他掏摸出烟儿来,连划两根火柴才点燃,狠命地吸。
小露进屋来了,拉亮电灯看老公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洗脸汏脚完了要去睡。
“你今天脚踏车没骑去,怎么回来的?”阿明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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