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子一辈子自认光明磊落,“为人师表”四个字是绝对当得起的。
哪里会想到,他教了那么多学生,童生教出了七八个,秀才也有那么两三个,今年更是直接教出了个案首来,却唯独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没脸没皮犯下了那样的大错来?!
所以昨日才会在听沈恒把话那么一说,“……学生与内子成亲时日虽短,却是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没有内子,便没有如今健康的学生,也绝不可能有学生的童生头名秀才案首。于情感来说,学生感激内子的救命之恩,种种付出;于精神来说,学生感激内子的一再激励,志同道合,方才学生说的没有内子,便不会有学生的今日绝非夸张,学生的案首若要论功,可以说内子至少也要占六七成。所以学生从来没想过要换妻子,过去没想过,现在没想过,将来也不会想,这辈子,学生都只会有内子这一个妻子,还请夫子千万见谅!”
把孟太太母女的所作所为也问了个大概后,立时气得晕了过去,既是气的,更是羞的。
妻女怎么能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来,他明明临行前警告过妻子的,她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叫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沈恒、面对自己的其他学生,又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为人师表?!
孟夫子醒来后,一度连话都说不利索。
好在孟竞明白他的意思,让他只管安心休养,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他,又让大哥孟章守着孟夫子后,便径自去了后宅找孟太太和孟姝兰。
孟太太与孟姝兰早就知道纸铁定包不住火的,自孟夫子和孟竞到家后,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孟竞的厉声质问,如何还敢隐瞒?
一五一十都说了,虽然其间少不得有所遮掩美化,也少不得骂季善沈恒乃至路氏,但的确把事情的前因后情都说了个明白清楚。
孟竞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到底有多寡廉鲜耻,多愚蠢可笑!
哪怕曾经母亲对着沈恒透露过一点她有把女儿许给人家的打算,哪怕她只是微微透露过一点自己的意思,如今都还勉强算师出有名,勉强能说当初她们是舍不得女儿万一守寡,舍不得父母伤心,才会犹豫之下,让沈家先娶了季氏进门,以致沈恒与妹妹错过了的。
问题是,母亲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她的意思,连他这个儿子都不知道,如今又凭什么要人家沈恒休妻另娶?
凭父亲教过沈恒十几年的所谓情分?
还是凭她们足够不要脸,不顾礼义廉耻?
谁都不是傻子好吗,父亲这半年多来,真尽到了夫子的责任吗,拿了人家的束脩,却让人家在家里自学;如今见人家中了案首,又想仗着所谓十几年的师生情谊,逼得人家妻离家散,休妻另娶,好让她们坐享现成的果实,——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呢!
孟竞气得也想像孟夫子一样,直接晕过去了。
偏又知道自己不能晕,自家学堂好容易才出了个秀才,还是案首,接下来还等着凭这个案首,多招一批学生,扩大学堂的规模,让学堂越发的声名远扬,也让自家的日子越发丰足好过呢。
他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前程远大,还恰好有师兄弟名分的同科,不趁现在建立起深厚的情谊来,将来彼此守望相助,等到将来真有需要了再去拉关系,可就迟了。
尤其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孟竞对沈恒的人品德行还是很佩服,觉得什么都不论,单他这个人,已经很值得一交了。
却不想,竟硬生生被自己的蠢母亲和蠢妹妹弄得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
孟竞只能强自忍下满心的恼怒,想起该如何收拾残局,如何才能把损失减小到最低来。
显然沈恒特意把此事告诉父亲,是想要一个交代的,毕竟他娘子此番的确受了大委屈,他既那般爱重那季氏,当然不会让她白受这个委屈,这也是一个丈夫理所应当的;
他的小家也差点儿的确妻离家散,那回头不知道的人只会说他一得志便抛弃糟糠之妻,尤其那‘糟糠之妻’还算是救过他命的,那他的名声还能听吗?
他此番的案首可不是一帆风顺得来,而是灭过了府城好些世家大族的子弟的次序,由府台大人一力坚持点的,早就树大招风,明里暗里不知招了多少人的忌恨,一旦让那些人抓到了他如此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把柄,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再想得阴暗一点,万一孟太太母女就是受了谁收买,特意趁他不在期间,想要陷害他呢?乡下妇人都没什么见识,指不定一吓一哄再真金白银一收买,便真能达到目的也未可知。
所以不论于公于私,沈恒都不会在这个当口休弃那季氏,偏偏蠢母亲与蠢妹妹都被金光闪闪的案首给迷了眼迷了心,根本看不到这些……
但沈恒既明确对他父亲和他说了这事儿,说话时表情还那般的严肃郑重,那自家就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给季氏一个交代!
好在孟夫子休息到晚间,总算精神好了些,也能开口说话了。
遂直接做了决定,将孟太太和孟姝兰都送到庙里去,以后他不发话,谁也不许接她们回家,她们也不许踏出庙门一步,至于孟竞,今日则照常到沈家道贺吃酒,他自己自是没脸再踏进沈家的大门一步,甚至都没脸再见沈恒了,好在他的确病了,还勉强有个理由,有一层遮羞布。
这才会有了孟竞今日的如约前来,也才会有了眼下他对沈恒和季善的由衷赔礼致歉。
季善与沈恒听孟竞说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
倒不想孟夫子还挺雷厉风行的,还当他至多也就骂上孟太太一顿,甚至打孟姝兰一顿,再严厉警告她们一番以后不许再犯,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一个是同床共枕几十年,儿孙都满堂的老妻,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女儿,他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因此就休妻,或是将孟姝兰逐出家门吧?
季善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孟夫子终究是个明白人,也当得起为人师表,没脸没皮、唯利是图的只是孟太太母女罢了,她没有看错人!
沈恒已道:“夫子与彦长兄如此大义灭亲,实在令我由衷感佩,也越发敬服夫子与彦长兄的人品德行了。只是孟太太身体不是一直都不好吗,庙里清苦,怕是不利于孟太太将养吧,万一病情因此加重,岂非都是我们夫妇的罪过?”
孟竞听他已不叫自己母亲‘师母’了,对蠢妹妹更是提都懒得提,忍不住又是一阵牙痒痒,不是自己的亲娘亲妹妹,他真忍不住要爆粗骂娘了!
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才笑道:“庙里是清苦,但家母是去修身养性,又不是去享福的,家父认为只要能吃饱穿暖,已经不错了;至于舍妹,始作俑者是她,她就更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所以家父给她们暂定的期限是三年,这三年期间,她们除了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粗布麻衣,凡事都必须亲力亲为,若三年后,她们都彻底悔悟了,便接了她们回来;反之,便只能让她们继续在庙里住下去了,横竖养家糊口本就是男人的责任,我和家兄要养妹子一辈子,想来也不至养不起。”
到底是亲娘亲妹妹,孟竞与孟章也做不到真让她们在庙里无限期的待下去。
所以特意求孟夫子定下了三年之期,若三年后她们已经改好了,便接了孟太太回家含饴弄孙,孟姝兰届时年纪也不算大,只要不好高骛远,想要嫁个不错的人家,应当还是不难的。
但若孟姝兰整整三年都不能悔悟,还跟如今一样的任性自私,胡作非为,孟竞也不介意养她一辈子。
哼,差点儿就害了全家犹不自知,还敢闹什么绝食,来以死相逼于娘,也不想想,便是此番她们真达到了目的,成功将季氏逼走了,她也成功进了沈家的门,也势必要被人怀疑她和沈恒早就私相授受,不清不楚的。
那自家学堂还有什么名声可言,父亲又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简直就是愚蠢至极,不知所谓!
沈恒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眼里的笑不自觉深了几分,道:“夫子与彦长兄着实令人敬服,也正是因为夫子的严于律己,才能有学堂的今日和彦长兄的年少有为。”
季善也满意,孟夫子父子都没因到底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护自家人的短,或是仗着多年的情分,就来道德绑架之类的,光这个态度,已让她心里足够舒坦了。
遂也笑道:“是啊,夫子与二少爷如此严于律己,不止我相公敬服,我也十分敬服,想来此次过后,孟太太与孟小姐也定会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定不会再重蹈覆辙。所以若是将来孟太太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还请夫子与二少爷不要太严厉了,能及时接了孟太太回家将养,毕竟法理尚不外人情,圣人也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孟家父子已经敬了她和沈恒一丈,那她也不介意回敬他们一尺,以后沈恒可还要继续与孟二少爷往来呢,这个人情,她愿意做。
孟竞闻言,对季善就越发刮目相看了。
这般的会说话处事,随随便便都出口成章,那纵不至饱读诗书,定也远胜自家那蠢妹子,不怪这么好的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嘛,关键长得还漂亮……
念头闪过,孟竞不着痕迹又打量了季善一回。
只当方才只是大概看了一下,才会觉得远比自己想象的还漂亮,那细看之下,指不定就能发现粗看时没发现的瑕疵与不足了呢?
却见材质一般,做工也是一般,连自家姐妹家常穿的都比季善身上这身淡绿色衣裙要强出一大截的衣裳,却愣是被她穿出了亭亭玉立,赏心悦目的感觉来。
头上的首饰也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仍照样让她戴得如稀世名品一般,已不是首饰在妆点衬托她,而是她把首饰生生衬得上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就更别提她虽脂粉未施,却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的精致面孔了……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季氏却显然是皮美骨更美。
别说沈恒眼里心里只有她了,就是他娶了这么个内外皆修的妻子,也再不愿看别的女子一眼,再没有别的女子能入他的心吧,何况还是自家那个样样都及不上人家的蠢妹子!
竟还好意思叫嚣什么‘那季氏除了有几分姿色,还有什么’,怎么就能没有自知之明到这个地步?
她该说自己除了命比季氏好一点,托生在了他们孟家,有爹有娘有兄姐,娘还一味的纵着她以外,她还有什么才是,竟妄图以所谓的“家世”所谓的‘助力’来踩季氏,说到底他们孟家又算得了什么啊?
连在天泉县都排不上号,真正是井底之蛙,可笑可悲更可叹!
孟竞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女眷看太失礼了,忙收回了视线,凝神笑着与沈恒季善道:“家母身体是不好,但据吴大夫说来,一多半都是心病,病因如今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既然是心病,等到了庙里,每日辛勤劳作,心无旁骛之后,想来病自然很快就能好了,多谢子晟兄与嫂夫人关心了。”
沈恒点头笑道:“那就好,只有孟太太病好了,夫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给大家传道授课。”
孟竞笑道:“正是这话。只要我母亲身体无恙,家里中馈自有大嫂打理,学堂和庶务也有大哥和两位族兄帮忙打点,父亲便能安心教授学生,争取为清溪、为天泉再多教出几个童生、秀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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