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闻言,想到自己方才哭得那么大声,别说季善了,只怕沈家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先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随即便觉得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如今沈家谁还不知道她的事儿呢?她好容易脱离了苦海,难道还不兴大哭一场的吗?沈家上下都是好人,亲家母与姑爷更是好人,肯定也不会笑话儿她的。
这才哑声开了口,“好受多了,虽然身体很累,但心里却是好久都没有过的轻松了。善善,娘谢谢你,要不是你,要不是姑爷,我根本不敢想还能有今天……之前我总是问你要不别和离了,能不能让我回去,你心里肯定很气、很失望吧?可我那时候不敢说,我是不敢不回去,怕回头那个杀千刀的万一一气之下,杀了我还是事小,要是伤着了你和姑爷,还有莲花儿和虎头,可该如何是好?我贱命一条,倒是不怕,可我不能连累了我的孩子们。”
“我也很怕他们母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弄得才和离到一半,你和姑爷就不肯管我了,我又该怎么办?他这些年打我狠,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害你当初一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脚步声,立马就开始发抖……虽然如今你有姑爷撑腰了,亲家公亲家母也都肯护着你,我还是怕你回头一见他发起狠来,便又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拖我回去,继续受罪了……”
季善的粗口已在嘴边,若不是拼命压制,早控制不住的要爆出来了。
该死的季大山,该死的季婆子,沈恒怎么才让他们赔了周氏十六两银子呢,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才是;去年三个月的徭役也太轻了,今年怎么也得给季大山弄六个月的,最好将他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季善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道:“娘别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也已经得救,再不会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等过几日我们去了府城后,我带您把府城各处都逛逛,让您亲眼瞧瞧府城有多热闹,以后索性就在府城安了家,再不回清溪这个伤心地儿了!”
周氏闻言,拭了拭眼角的泪,才红着眼睛笑道:“要在府城那样的大地方安家,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有自己安家的必要。我如今就想着,到了府城后好好做活儿,好好攒钱,只要我能挣钱一日,肯定自己养活自己,最好再给莲花儿和虎头攒点,谁知道那个野女人进门后,会怎么对他们呢?我给他们攒点银子,他们日子好歹也能好过些。等将来我挣不了钱了,我就找个尼姑庵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总能有一碗饭吃,有个地方落脚吧?”
季善忙道:“我不是说了,我给您养老送终吗,还做什么姑子呢,您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再说您现在还这么年轻,养老的事怎么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您着什么急呢!”
周氏摆手笑道,“我当然信得过善善你,也信得过姑爷,可亲家公亲家母还在呢,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不过你说得对,我养老的事还早得很呢,还是真到了那时候,又再说吧。好了,我现在好多了,善善你尽管忙你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季善估摸着她是想自己静静,遂点头道:“行,那我就忙我的去了,您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明儿就是正月十五了,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到时候一赶路就是十几日,您可得先休息好了,养好了身体才是,不然到时候未必吃得消。”
顿了顿,“对了,那十六两银子我就晚些时候给您送来啊,以免打扰您休息。”
周氏忙道:“善善,我不是才说了,那银子你和姑爷拿着就是吗,我拿着本来也没用;再说了,我已经花了你们那么多银子,回头肯定还得花,哪能都让你们贴着,你们刚成亲,姑爷还要念书,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你真的都自己收着,和姑爷该花就花……哦,对了,你能不能,悄悄儿给莲花和虎头送些去?我怕他们回头被那个野女人欺负,不让他们吃饭,给他们留点钱,好歹他们也能偷偷去买个馒头饼子什么的,免得饿坏了。”
季善道:“我早给莲花拿了,碎银子也有,铜板也有,不但偶尔买个馒头饼子的够,万一出个什么急事儿,还能应应急,娘就放心吧。既然您不肯拿银子,那我就先替您收着,回头到了府城,给您存到票号里去吧,等以后您再挣了钱,也一并存进去,指不定要不了两三年,就够买房置地了呢!”
周氏听得失笑,“买房置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也没那个必要。还是你和姑爷花了吧,你们都年纪轻轻的,还都长得好看,拿了那银子去做几身新衣裳穿,不然你就自己买点儿首饰,或者给姑爷买几本书也是好的。当初你出嫁时,咱们女人家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儿,怎么也该给你置些嫁妆的,结果却是……总归都是娘没用,心里一直都过不去这个坎儿,总算如今能稍稍补偿你了。”
季善听得心里酸酸的,低道:“那怎么能怪您呢,您自己当时都那么难了,再说您后来不是托人给我带了镯子吗?我一直收着呢,况我和相公的银子也就花,您以后就知道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今儿只该高兴,没的白影响了心情。那您先歇着吧,我帮着我嫂子们做饭去了,眼看又要走了,我也得抓紧时间,再给我公婆尽尽孝才是。”
周氏忙道:“那你快去。”
待季善转身去了,才小心翼翼的又拿起和离文书看了起来,虽然仍是什么都不认得,却知道有了它,自己便重获新生了,因而满脸的欢喜与郑重,就跟手里捧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得到了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的季善霎时百感交集,但总体却是高兴的,遂含笑去了厨房帮忙。
待吃过晚饭,回了自家屋里后,沈恒方问季善,“善善,先前岳母好像哭得很厉害,没什么事儿吧?我方才一直想问你来着,偏你一直没落过单,愣是没找到机会。”
季善见问,笑道:“那你就直接问啊,干嘛还非要等我落单呢,下午我娘哭得肯定全家人都听见了,大家心里应当也很好奇。不过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啦,我娘就是看到和离文书,一再的与我确定有了它后,她与季大山、与季家便再没任何关系了,所以喜极而泣而已。”
叹了一口气,“她这些年真是太苦了,好容易一朝脱离了苦海,心里的委屈与怨恨总要狠狠发泄一通才是。之前她也不是有意让我们恨铁不成钢的,实在是被季大山那个渣滓打怕了,还曾被他威胁过,敢跑就打断她的腿,就杀了她,甚至还要杀了她的孩子和全家。她怕万一到头来和离不成,等待自己的还不定会是什么,又会怎么连累自己的儿女亲人们,才一直说要回去的……总算打今日起,她便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了!”
沈恒听得季大山竟那样威胁过周氏,由周氏及季善,又岂能想不到季善只怕也被那个渣滓同样威胁过?
立时冷了脸,道:“我竟然才让那对人渣母子赔十六两银子,真是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在虎头长大成人之前,季大山每年都要服徭役的,我倒要看看,面对比他更硬的拳头,他敢怎么样,是不是还敢跟面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女时一样凶神恶煞。没卵子的东西,就会欺负女人孩子!”
季善听他难得爆了粗,知道他为周氏抱不平只怕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心痛自己,忙笑道:“我相公果然跟我心有灵犀。我之前听我娘说了对那个渣滓的害怕与恐惧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才让他们赔十六两银子,实在太便宜他们了!第二个念头也是想的好在还有徭役呢,那个渣滓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他了?倒不想你也这样想,这么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合该亲一个才是。”
说完果真搬过沈恒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下沈恒哪还继续冷得下脸来,顺势揽了季善的腰,低道:“善善,那些年你一定过得比我能想象到的极限,还要苦吧?偏你还能出落得这般聪慧能干,这般乐观向上,真的是老天保佑,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但也越发说明了那对人渣母子的可恶!好在那个冯寡妇绝非一盏省油的灯,且等着家里鸡声鹅斗,狗咬狗的打个天翻地覆吧!”
季善笑道:“所以苦难也并不全是坏事,梅花香自苦寒来,不是吗?至于那冯寡妇,固然也有可怜与不得已之处,但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我且等着看她怎么拿捏住季大山,怎么反过来磋磨季婆子,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我娘的好了,可惜知道也已经迟了!”
当下两人都平静了一下情绪,才商量起不日出发的事来。
沈恒因先道:“这次行李虽少了好些,却添了岳母,岳母身体又还没复原,只怕到时候没法儿久坐,得靠着或是躺着才是,那一辆马车便不够了,要不,这次就多雇一辆车?”
季善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这次行李虽看似少了,其实并没少多少,光娘和嫂子们,还有舅母给我们那些腊肉腊鸭腊鱼什么的,都已经几大包了。我还打算回头一路上看见什么合适的土仪,便都买一些,回头到了后,给晨曦的自不必说,肯定要好生准备一大份的,还有给黄老爷一家的,给叶大掌柜一家,给你夫子同窗们的,还有给街坊四邻的,一辆马车还真是装不下。那就定了多雇一辆吧,横竖也多不了多少银子,就是还没出正月,好雇车吗?”
沈恒道:“就算彦长兄主仆三人这次仍雇一辆车,咱们也至少三辆车了,可不是什么小生意,车行的老板岂能舍得错过的?放心吧,肯定能雇好,善善你就别操心了。那我明儿就去镇上一趟,看彦长兄回来了没,好早些把这事儿定下来。”
季善笑道:“我相公办事,我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光知道使唤你相公做事,总也得时不时的给点犒赏才是啊,你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才是。”
“呸,又开始不正经了……呀,快放我下来,我还没洗漱呢……你不嫌我臭,我嫌你臭啊……”
翌日沈恒吃过早饭后,果然去了镇上,到交午时时才回来。
一回来便与季善和沈九林路氏道:“正旦群臣朝拜时,皇上已经颁了恩旨,为贺太后娘娘千秋,今年加开恩科,春闱和秋闱都加,同时大赦天下。如今应当旨意已八百里加急,都传到各州县了,夫子昨儿也得了确切消息,正说今儿要打发人来与我说呢,不想我就先去了,倒是正好了。”
季善与沈九林路氏都早已是喜形于色,待沈恒一说完,路氏立刻道:“恒儿,真的已经确定今年有恩科了吗?那你和善善别耽误时间了,明儿就出发吧,这样难得的机会,不说一辈子,至少也得十年八年才能遇上一次的,可万万不能错过了才是!”
沈九林却是道:“急什么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是时间紧急,也不差一日两日的,明儿可是元宵节。老四你和你媳妇儿还是慢慢收拾,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老三,老三——,你立刻取了黄历来我瞧瞧,看是明儿日子好,还是后儿日子好,这大过年的出门,还是该看一看日子才是。”
沈树很快应声取了黄历来,按沈九林的要求看了一通后,笑道:“要论出行的日子,还真是后日好,不过十八也挺好,不然四弟与四弟妹十八再走吧?好容易大老远的回来,本就该多待几日。”
沈恒便笑着把今年有恩科的事与他说了说,“之前是曾听到过风声,只消息做不得准,所以没告诉大家,如今消息做准了,当然就得抓紧时间才是。”
沈树立时也是满脸的惊喜,“竟然还有这样的大好事儿呢,可真是老天爷都帮忙,那这次四弟一定能高中了!”
沈恒笑道:“那就承三哥吉言了。”
说完方又看向沈九林与路氏,“那爹、娘,我们就明儿在家里过了元宵节,后日一早走吧,横竖今年过年,我们还是会回来的,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要是家里不忙,爹娘也可以坐了车去府城逛逛。再不然,等七月里辣椒成熟了,哥哥们给我们运到府城时,爹娘也可以跟了哥哥们一起,横竖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路氏方才虽是第一个说让沈恒和季善明儿就走的,这会儿听得沈恒真定了日子后日就走,那母子间便只剩短短二十个时辰不到可以相处,又得等到下次过年时,才能再见了,眼圈还是霎时红了。
却还要强忍着,不露出丝毫来,笑嗔沈恒道:“你倒是说得轻松,家里几时能不忙的,去一趟府城你又当是去一趟县城,至多只要两天的时间,只花几百文就够呢?去一趟府城光雇车来回的钱,都得一两多了!还回头辣椒成熟了随你哥哥们去,他们是去办正事的,我们去干什么,再说他们都出门了,家里怎么办,全是女人与孩子,不要人照顾的啊?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我懒得理你,且做饭去了。”
一边说,一边已往外走去,“哦对了,既然老四和善善后日就要走了,要不明儿就接了桂玉和青儿两家都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再热闹一日吧?也好问问二姑爷后日要不要跟老四你们一起去县里,总能省几个钱。”
沈恒笑着应了:“那就听娘的,明儿一早三哥和我就分头接大姐二姐去。”
季善则几步上前挽住了路氏的胳膊,“娘,我跟您一起做饭去吧。”
方才路氏虽遮掩得好,她还是瞧见她眼圈红了,知道她是舍不得了,那便趁这会子还在家,多宽慰一下她,好让她少些不舍,多谢安心吧。
婆媳两个便联袂往大厨房去了。
沈恒这才笑着继续与沈九林道:“爹,我们后日这一走,又得好长时间才能再见面,您和娘在家里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别为我们操心,我们在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三哥,爹娘和家里就多劳你和大哥二哥了,要不你把大哥二哥也叫来,我一道交代了。”
沈树又依言去把沈石和沈河叫了来。
于是很快,全家人便都知道了沈恒和季善后日一早就要出发之事,还知道了今年有恩科,沈恒还会下场一次之事,都是不舍之余,更多还是高兴,——四弟这次要是能再中举人老爷,家里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老天爷可一定要保佑他才是!
次日待沈树与沈恒分头去接了沈桂玉母子和沈青一家回来后,家里就更热闹了。
便是满心不舍的路氏,也因为昨儿有季善的宽慰,加上想到儿子这次去府城可是喜事,去年是因为时间紧、准备不充分,才没能中举人的,今年时间比去年多得多,那得中的希望自然也是大得多,她当然不能拖儿子的后腿,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得为儿子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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