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林与路氏瞧得周氏进来,忙也起身给她打招呼,“亲家母千万别这么见外,都是自家人,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呢,也太破费了。”
却在瞧得如今周氏的状态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一身合身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了好几根银簪子,最重要的是,脸上有了肉,也有了血色,更有了笑容,衬得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至少十岁的妇人,真是曾经那个又干又瘦,满脸苦相,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连笑着都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苦的那个周氏吗?!
路氏不由惊呼道:“亲家母,您这是、这是……简直就变了一个人啊,要不是善善引您进来的,而是在路上遇见了您,我肯定不敢认啊!”
沈九林倒是先回过了神来,吩咐一旁的沈石沈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亲家伯母呢?”
沈石沈树这才也回过了神来,都笑着上前给周氏见礼打招呼:“亲家伯母。”
待周氏冲二人点了点头,笑着道了谢:“当初真是多谢亲家大伯和三伯了,要不是你们抬了我去镇上,我怕是早没命了,偏我嘴笨,也不会说其他感谢的话,所以给孩子们买了点儿东西,亲家大伯和三伯可千万别嫌弃。”
沈石与沈树也忙笑着客气了一回:“亲家伯母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亲戚,当然该互相照应帮衬。”
沈九林便带着两个儿子先出去了,把屋子留给女眷们。
季善便笑着请路氏和周氏都坐,“两个娘都别站着了,且先坐下,咱们再慢慢儿说话也不迟。”
路氏这才醒过了神来,看向季善道:“之前听善善你说,亲家母都学会算账了,我心里还在想,怎么可能,就亲家母那个鹌鹑样儿,——亲家母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啊,实在当初您……反正除了鹌鹑,我再找不到词儿能形容您当初的样子了。我就想着吧,算账那么难的事儿,连男人都没几个能学会的,亲家母怎么可能学会?可如今我信了,亲家母能短短半年,就变一个人,学会算账又算得了什么,本来以往听善善说来,你也是个能干人儿,只不过运气不好,嫁了那么个……反正如今都好了,您好日子一定在后头!”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了,摆手笑道:“亲家母别这么说,我算什么能干人儿,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看不上当初的自己。便是到了现在,我也与‘能干’不沾边儿,不过就是善善给了我一个安身和学习的地方,多少学了点儿东西,比之前总要好上那么几分而已,可当不起您这么说。”
路氏拊掌笑道:“怎么当不起了,您平日不照镜子,不知道如今自己变化有多大呢?精神也好了,气色也好了,整个人都大大方方的,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影子?就是要这样才好呢,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旁人能过好日子,您自己也能过,您说是吧?”
又与季善道:“善善,你当初带亲家母来府城,可真是带对了!”
季善笑道:“主要还是娘自己肯学,肯慢慢儿的让自己变好,不然我纵把她带来了府城,带去了店里,一样也是于事无补。”
周氏仍有些赧然,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不改变,以后可该怎么办,总不能靠善善给我收拾烂摊子一辈子吧?肯定得自己好起来,自己立起来才成。”
路氏忙道:“就是这话,任何时候都只有自己立起来才成,旁人帮得了你一次,不可能次次都帮你,是不是?当年我家老四中案首时,你找去我们家,我不是就说了吗,你必须得自己立起来,不为了自己,为了你的孩子们也得立起来,结果……你要是当初就立起来了,也就不会……不过如今更好,那样可恨的丈夫和婆婆,谁爱要谁拿去,反正到头来后悔的肯定不会是咱们,对吧?”
周氏这回不赧然了,点头道:“当初我就是没听进亲家母的话,回去后还是没能立起来,好在如今都好了,他们母子这辈子是死是活,都跟我再没有一点关系!就是、就是……”
抿了好几次唇,才终于把后面的话说了出口,“就是我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亲家母离得近些,可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我真的、真的很记挂他们,很担心他们……”
沈恒季善与老家一直有家书往来,周氏是知道的,每次其实都想问一问季善,可有季莲花与虎头的消息,或者能不能帮她打听一下,一双儿女的消息,只每次都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怕给季善和沈恒添麻烦。
可这次不再是书信往来,而是老家直接来人了,周氏便再也忍不住了,尤其她本来也该来看一看沈九林和路氏,本来也该来陪陪亲家母的,更是顺口一问的事,她哪里还能话到嘴边又咽下?
路氏早猜到周氏会问她这个问题了,都是当娘的,自然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忙道:“亲家母我明白你的记挂和担心,只是虽都在清溪,两个村儿离得也有那么远,他们姐弟的消息我们还真不是很清楚。只之前有一次我们家老三去丁家村做木工时,好像听过一耳朵,说是那季大山早就娶了那什么寡妇进门了,至于多的,就不知道了。”
周氏立时满脸的失望,不过很快已强笑道:“也是,乡下可不比城里,要去哪里坐个车,一会儿就到了,亲家母家里那么大的家业,本来也忙,无事谁特意跑大老远的,就为打听个消息呢?至于季大山迎那个寡妇进门,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一点不关心那对狗男女,我就怕、就怕那个野女人会对我的莲花儿和虎头不好,这没娘的孩子都知道,比草还不如,我……”
说着眼圈都红了。
路氏忙道:“亲家母别急,就算那个野女人进了门,莲花与虎头都是大孩子了,肯定也不会随便让她欺负的,村里那么多人看着,她肯定也不敢过分的。何况当初你们来府城之前,善善不是跟他们说过,有事儿就去我们村儿找我们家呢,可这半年多以来,他们一次也没去过我们家,可见至少没出过什么大事儿。你要是还不放心,等我们回去后,我让我们家老三去一趟季家村,找人仔细打听一下,再写了信寄到府城来,让善善读给你听,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也可以安心了?”
季善也道:“是啊娘,莲花和虎头都懂事多了,人也机灵,肯定不会有事儿的,等过阵子您自然就知道了,就别白白担心了。”
心里有些歉疚,家书往来时不该问都不问一下季莲花与虎头在清溪的情形的,她是对他们没多少感情,周氏却是母子连心,岂能不记挂的,她不能因为她表面上看起来越来越好,就忽略了这些细节才是。
周氏吸了一口气,笑道:“亲家母说得对,他们都是那么大的人了,也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可我这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也只好厚着脸皮,给亲家母再添麻烦,请您这次回去时,替我带些东西给他们,再就是,帮着打听一下他们好不好,来信告诉善善了,我一定一辈子都记亲家母的情。”
路氏一挥手,道:“亲家母怎么又客气上了?放心,我给你带东西,也给你打听消息,我也是当娘的,哪个当娘的能不记挂自己儿女的?你呀,就安心待在府城,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姐弟真受了气,你也得自己先把日子过好了,才能拉他们一把,才能给他们撑腰不是?不然你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就是知道他们过得不好,亲眼看到他们过得不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抱着一起哭啊。”
周氏缓缓点头应了,“亲家母说得对,我肯定会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
路氏见她情绪到底低落了下来,便有意岔开了话题,“亲家母,善善说算账并不难,真的吗?我们家老三也算个伶俐人儿了,都说自己不是那块儿料,还是继续当他的木匠的好,您竟然学会了,您还说自己不能干呢,还要怎样能干!”
周氏早今非昔比了,毕竟日日要接触那么多客人,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如何不明白路氏这是想让屋里的气氛重新好起来?
忙笑道:“怎么可能不难,亲家母别信善善的,她说不难那是因为她聪明能干,自然觉得不难,对我来说,那就真是难得要死了,根本记不住那些口诀,又因为不识字,好容易生背下来了,也搞不懂意思,简直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熬了过来的。不过只要能熬过开头,慢慢儿的入了门,也就没那么难了,就是我上了年纪的人,忘性大,已经学得比他们年轻人慢了,忘起来还比他们快,也只少他们学五遍,我就学十遍、二十遍了。”
“您算什么上了年纪的人,也就三十多岁嘛,我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没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反而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呢。不过记性这东西是哈,真的怎么都赶不上年轻的时候,尤其咱们女人还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后,那记性就更差了,也真是难为亲家母了。”
“其实也还好,每次觉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时,我就想,这还能比当初在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手里日日受气苦不成?而且想过好日子,不付出汗水心血又怎么可能,就是姑爷乃天生的文曲星下凡,不也得日日都熬夜苦读吗?我这算得了什么。这样一想,我便又觉得浑身都充满干劲儿了……”
季善听路氏与周氏两亲家母聊得还算投机,屋里的气氛也渐渐好转了起来,便与二人说了一声:“那娘您们聊着,我去厨房把汤炖上啊。”
出门往厨房去了。
等季善把汤炖上,开始片晚上做冷锅鱼的鱼了,路氏和周氏也都来了厨房里,要帮她的忙,“善善需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们,我们帮着一起做,也能快些。”
“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平日里都做惯了的人,忽然就变太太了,做不得了不成?”
季善没法,只能给路氏和周氏都分派了一些任务,再加上杨嫂子也一直在一旁帮忙,原本就没多少事儿,人手还翻了倍,自然做起来就更快了。
以致很快忙完了,便再无事可做的四人只能在厨房里吃了一回西瓜,又聊了半日的天,估摸着沈恒与孟竞快回来了,季善才让杨嫂子重新烧了火,开始做起菜来。
晚饭便索性就开在了院子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除了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还每人面前都斟了酒,只等沈恒与孟竞一回家就开动,今晚定要人人吃好喝好。
不多一会儿,沈恒与孟竞回来了,简单梳洗收拾一番后,大家伙儿便说着笑着开动了,欢声笑语在门外都能听见。
引得杨嫂子好几次都笑道:“家里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呢,若不是如今天儿这么热,也没有烟花爆竹什么的,跟过年简直没什么两样了。”
季善也满脸都是笑,“杨嫂子想过年时这般热闹还不容易呢,今年过年时,只管去我们家就是,管保比今儿更热闹十倍。”
路氏与周氏也笑道:“今儿到底人还是少了些,两张桌子都没坐满,要顿顿都三五桌人开饭,桌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那才真叫热闹呢!”
男人们那一桌则是边吃边说笑边喝酒,大家都先祝了沈恒与孟竞今年能如愿以偿,得中举人,二人少不得又回敬了大家一回,再单独一个个的喝。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大家都吃饱喝足,有了几分醉意,才各自散了。
翌日孟竞又特意让杨嫂子去叫了一桌席面回来还席,大家晚上又是好一番热闹。
亏得第三日是休沐日,沈恒不用一早就起来去上学,能多睡半个时辰,不然接连几日都喝得醉醺醺的,白日里少不得精神欠佳,夫子们岂能瞧不出来,肯定该骂人了。
是以这日等沈恒起来后,季善便与他说道:“今儿去店里你就别喝酒了,只喝凉茶就好,实在推辞不过,也跟着我们喝果酒吧,今晚再好生睡一觉,明儿必须得以最好的状态去学里,不然夫子肯定要生气了。”
沈恒打了个哈欠,点头道:“嗯,我今儿连果酒都不喝了,这几日晚间没用功便罢了,白日也总是犯困,别人都在拼命的努力进步,我却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肯定是不行的,明儿起必须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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