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果然是个刚强持得住的,换寻常女子,知道自己丈夫被洪水卷走了,只怕早软倒在地,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了,她却还能一路撑着找到现场来,还能一直撑着不哭不闹的好生与自己说话,沈案首当真是个好福气的,可惜如今……
钱师爷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才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道:“好叫沈娘子知道,府台大人吉人天相,已经被救起来了,人也不多一会儿便醒了过来,只到底伤了身体受了惊吓,清醒了不多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所以我已让人好生送了大人回府去请医问药,悉心将养。”
顿了顿,方继续道:“至于沈案首,他……至今还没有消息,但府台大人短暂清醒时,便给我等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沈案首平安救起,所以我们的人一直在轮流下水搜救,想来再过不了多久,便一定能有……能有好消息了……”
后面的话在对上季善黑白分明,却满是哀伤的双眼后,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沈娘子既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又岂是他说几句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就能糊弄住的?
只能立时话锋一转,岔开了,“这会子风大雨大的,沈娘子一路走来,必定也早累了,前边儿我们搭了简易营帐的,要不我让人带沈娘子过去坐着歇一会儿,再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好吗?您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打发人立时去告知您的,您去营帐里,也是一样的。”
季善没有说话。
她不想去什么营帐,她就想守在现场,只要真能守到好消息,守多久她都心甘情愿!
钱师爷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既是不忍心她留在这里继续风吹雨打,也实在有她在,大家心情都更沉重,更不利于搜救。
只得看向了一旁的杨嫂子,“这位是?能劳您扶沈娘子过去营帐那里吗?”
杨嫂子便也低声劝起季善来:“沈娘子,要不我们就去营帐里等吧,您本来就累得狠了,再熬下去,身体就要垮了,总不能等沈相公被救上来,平安无事了,您自己反倒垮了吧?我扶您过去,好不好?”
正说着,有人越众而出,走了过来,待其走近了一看,不是孟竞,又是哪个?
杨大和杨嫂子都惊喜的叫起来:“二少爷!”
“二少爷没事儿就好……二少爷快来帮忙也劝劝沈娘子吧……”
孟竞先冲钱师爷拱手行了个礼,才看向季善,低声说道:“嫂夫人,子晟兄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你就听钱师爷和大家伙儿的,去营帐里歇会儿吧?等子晟兄得救醒来后,肯定最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你难道不愿意等他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呢?”
说完不等季善答话,已吩咐杨嫂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了嫂夫人跟我走呢?”,随即又欠身与钱师爷说了一句:“师爷,就由在下带沈娘子去营帐吧,您就不必再打发人带她去了。”
便径自大步往前去了。
后面杨嫂子方如梦初醒,半扶半强迫的将季善扶着跟了上去,杨大则冲钱师爷一阵点头哈腰后,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一片泥泞地,进了钱师爷所说的营帐里,里面点了火堆,放着不少的凳子,还随时有热茶供应,自是比守在河岸上风吹雨打强出许多。
杨嫂子扶着季善到一张凳子前,安顿她坐下了,才到负责烧水的婆子面前,低声问她要了一杯热水,送到季善面前,“沈娘子,您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这杯子是有些个不干净,但我才让那个妈妈倒开水烫过的,您凑合喝一点儿吧。”
季善木木的接过杯子,木木的喝了两口热水后,冰冷的身心因为突如其来的暖流,总算活泛了几分,这才看向了一旁的孟竞,哑声问道:“孟二哥,当时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劳你与我说一说,这确定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吗?”
孟竞见她憔悴得就跟一朵蔫儿了的花儿一般,心里大不是滋味,清了清嗓子,才道:“当时子晟兄与府台大人站在一起的,谁也没想到忽然就来了一阵大洪水,直接把他们站的那块地下面的土给冲垮了,下面既垮了,上面自然撑不住,马上也要跟着垮……府台大人立时掉进了河里去,子晟兄听说要站得退后府台大人半步,让他身后的人本能的拉了一把,其实是有机会幸免的。但他很快便跳了下去,显然是想救府台大人……我很明白嫂夫人的心情,真的,但这的确不可能是人祸,也断没有那个政敌敢众目睽睽之下,就谋害堂堂一府知府,他们也不可能算得这么准,能拿天灾借题发挥。”
季善就惨笑起来,低道:“我心里其实都明白,这只可能是天灾,不可能是人祸,可心里真的、真的……孟二哥当我方才的话都是梦话,听过就算吧,我后面不会再说了。”
望着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都逼了回去,才又道:“那、那我相公跳进河里前,可有、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
他毫不犹豫的跳河救人她不怪他,罗府台真的是个好官,更是晨曦的父亲,当时的情形换了她,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往下跳的。
可他不能连一句话都不留给她,不能让他这样平白的伤心与担心,——等他获救归来后,看她怎么与他算账!
孟竞见问,沉默片刻,才道:“当时事发突然,情况危急,我又离子晟兄有一定的距离,还真没听到他有没有话留给嫂夫人的,我也问过当时在场的人,都说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已直接跳了下去……嫂夫人别难过了,等子晟兄回来后,你们多少话儿当面说不得?到时候说上三天三夜都成的,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季善便不再说话了,明明就守着火堆的,却觉得从身到心,都比方才在河岸上风吹雨打时更冷了。
孟竞见她一直在发抖,几度都差点儿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给她一点温暖与安慰。
理智却告诉他,万万不能这么做,只得低声问杨嫂子,“你们来之前,吃过东西吗……就算顾不上吃,你们也该带一些以防万一才是,这样不吃不睡的,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了,真是欠考虑!”
说完杨嫂子与杨大,便上前问烧水的婆子去了,“这位妈妈,您这里可有备吃食?这是沈案首的娘子,一听到消息,就忙赶了过来,什么东西都顾不上吃,您若是备有吃食,还烦请给我们一些。”
那婆子忙道:“我来得急,哪来得及备什么吃的?不过您放心,很快就会有饭菜送到了,那么多人在外边儿又是风又是雨的,还得轮番下水,不吃点热饭热菜,哪熬得住?所以我们钱师爷已经吩咐下去,想来很快就有饭菜送到了。不过方才外面不是有姜汤吗,你们都没喝上不成?”
孟竞道:“我们赶着过来,没顾得上去喝姜汤,那我这就让人端去。”
那婆子道:“估计你们这会儿再去,也不剩多少了,且等等吧,待会儿应该还会有姜汤跟饭菜一起送来的。”
说着觑眼看了一回季善,见她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又漂亮得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就从没见过,不由直摇头,低声叹道:“这么年轻漂亮,便遇上了这么伤心的事儿,听说还连孩子都没有?可让她以后怎么活啊……”
孟竞忙低声喝断了她,“妈妈别混说,沈案首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喝得那婆子讪讪的,没有再说后,才折回了季善面前,低道:“嫂夫人,很快就会有热菜热饭送到了,你再忍一忍,好吗?”
季善仍没有说话,她如今除了冷,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吃不吃、喝不喝的,又有什么区别?
孟竞看在眼里,就无声长叹了一口气,好好儿的,怎么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多一会儿,果然有人推着推车,送了十余桶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姜汤来。
孟竞忙亲自上前,给季善要了一份饭菜,还要了一碗姜汤,送到她面前,“嫂夫人,先吃点儿东西吧,虽然大锅饭肯定味道不好,我瞧着好歹还干净,你就凑合着吃点儿吧……”
季善哪有胃口吃东西,摇摇头道:“我吃不下,多谢孟二哥了。”,不过倒是接过了姜汤,慢慢喝起来。
孟竞无法,只得让杨大和杨嫂子吃饭去了。
因为放饭吃饭的短暂热闹后,营帐内外又恢复了安静,雨也终于停了,可一直到天亮,仍然没有任何的好消息传来。
季善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去。
一旁孟竞因一夜未睡,正有些精神恍惚,瞧得她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走,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忙起身跟上前道:“嫂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天已经亮了,搜救比晚间有利得多,肯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你要不再等等?”
季善声音越发嘶哑了,“我自己找他去,多一个人总要多一分力量。”
再干坐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孟竞急道:“雨虽停了,洪水这会儿却还未退,肯定到处都是泥泞一片,暗藏危机,你一个弱女子,哪受不了这些?还是等官差们继续找吧,他们肯定比你强得多,钱师爷更是个能干的,又领了府台大人的死命令,一定会找到子晟兄的,嫂夫人真的再等等吧。”
季善沉沉道:“就算受不了,我也要去找,孟二哥还请别劝我了,等有朝一日,你遇上真心爱重的人,自然就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了!”
孟竞听得只差脱口而出,他现在就能理解了,到底堪堪忍住了,道:“那也不能无头苍蝇一般去找,不能枉顾自己的能力与身体情况去找吧?你从昨儿到现在,就喝过一点儿姜汤和热水,饭是一口没吃过,眼也一刻没阖过,万一……”
正说着,钱师爷过来了。
季善忙满怀希望看向了他,“钱师爷,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钱师爷见她不过一夜之间,便越发憔悴了,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也就这会儿对上自己时,眼里还有那么一丝光彩,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才好。
却还不能不说,只能艰难的吞咽了几口后,小声开了口:“暂时还没有好消息,所以我才已吩咐底下的人,分成几拨沿河岸的两边一路往下搜救了,指不定,沈案首是被冲到了岸边,或者被沿岸的人给救了起来呢,所以沈娘子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吧,您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打发人去告知您的。”
那么大的洪水,距离人落水都过了整整一夜了,只怕真的已是凶多吉少了,那么年轻,又是案首,前途无量,却英年……真是太可惜了!
季善眼里的光霎时消失殆尽,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片刻才咬牙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我相公,他肯定是被人救起来了,只要我一路找过去,肯定能找到他的!”
说完便猛地往外冲去,却因双腿发软,短短一两丈的距离,便是好几次趔趄。
急得孟竞忙喝命杨嫂子,“你还不上去扶着沈娘子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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