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季善有些惊讶,“原来你们是打算一个走,一个留呢?”
看来是她想当然了?
虎头已道:“我们想过了,娘生我们养我们一场,过去是我们不懂事,一直没对娘好过,没孝顺过娘。现在好不容易娘日子好过些了,我们肯定不能扯娘的后腿,让娘因为我们,又得跟爹和奶奶扯皮,就像那天一样;或者为了我们,娘只能答应他们的一些过分的要求,害得大姐也只能跟着烦心。”
“所以让姐姐跟娘去了府城,我和姐姐长得一样的,娘天天都能看见姐姐,就等于是天天看见了我,以后自然用不着年年过年都回来,也就不会再发生跟那天一样的事,也不会被舅舅他们找上门来烦了。等娘以后老了,姐姐也可以把我该尽的那一半孝替我一起尽了,我留在清溪,也可以把她该对爹和奶奶尽的那一份孝给尽了,不就可以大家都好了?”
季善还真没想到虎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大是意外。
不过再一想到过去一年多来他和季莲花经历的事,所谓“苦难逼人成长”,加上他们本来也是十二岁的人,在这个时代都算半个大人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
因沉吟道:“这是你们两人商量出来的结果,你们两个心里真都这样想吗?如今你们的爹和奶奶有了新儿子新孙子,对你们都是越来越不好,以后怕是还会更坏,你们姐弟在一块儿,还能相依为命,照应一下彼此;要是只剩下虎头一个,可就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以后受了委屈,也连个安慰你一句的人都没有了,这样你还想留下吗?其实带走一个也是带,带走两个也是带,也没太大的差别了,要不,你们再考虑一下?”
季莲花闻言,红着眼睛看向虎头道:“弟弟,要不,你也一起走吧?现在爹和奶奶都还做得动,能照顾好自己,等将来他们做不动了,我们再回来尽孝也是一样的……”
虎头却是道:“我还是留下吧,爹和奶奶到底疼了我们这么多年,尤其是我,这些年他们都把我当心肝宝贝儿一样,要是我们两个都说走就走,也太绝情了,他们肯定会伤心的。而且他们也肯定不愿意放我们走,要只是姐姐你一个人走,他们还可能同意,我却是男孩儿,又这么大了,大姐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娘肯定也不会愿意大姐吃那么大的亏。”
季善再次意外于虎头竟还会为她考虑,道:“只要你们将来都好生孝顺娘,好生学本事,自力更生,我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愿意。何况那银子也可以算是你们借我的,将来你们有能力了,再还我就是了。”
虎头却仍是摇头,“还是不了大姐,我舍不得爹和奶奶,再不好他们也是亲爹亲奶奶,年纪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奶奶,我真的做不到那么狠心。现在他们都是被那个女人给糊了眼,总有一天他们会看透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到时候肯定就会变好了,我受不了气的。”
季莲花已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受不了气就怪了,爹的心早就偏了,奶奶就算稍微好一点儿,爹真发起火儿也害怕,什么都不敢再说,你怎么可能不受气?到时候把你打得半死,或是让你病得半死,再像当初对娘一样,直接给扔到柴房去等死都没人知道!算了,我也不去府城了,我就留在家里跟你一起,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虎头忙道:“那不行,你留下娘怎么办,娘也想我们,舍不得我们,而且你想娘以后每次回来,都要扯皮烦心吗?不是早就说好了,一个陪爹,一个陪娘,正好公平吗,怎么忽然变卦了?”
季莲花抽泣道:“可你一个人留下也很可怜啊,就不能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吗?不然你跟娘走,我留下也成,就不信那个女人还能把我吃了!”
虎头也红了眼睛,道:“当然不能,一起走爹和奶奶不会同意,会给大姐添更大的麻烦,我也舍不得;一起留娘又没人陪,娘又可怜,以后也免不了每次都扯皮。所以你必须走,那个女人是不会把你吃了,却会把你卖了,我一个男孩儿怕什么,怎么都吃不了亏,你一个女孩儿却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她害了一辈子,就跟娘一样……你不趁现在走,等到她想卖了你时再走,可就走不了了!”
季善在一旁听到这里,忙插言道:“那个女人会把莲花卖了是什么意思?”
虎头吸了一口气,道:“她倒是还没直接说要卖了姐姐,不过我已经听见她好几次跟爹和奶奶说姐姐年纪不小了,该说婆家了,若是爹和奶奶信得过她,可以把这事儿交给她,管保让姐姐一辈子都吃香的喝辣的。我听着就觉得不是好话儿,后来悄悄问过里长家的婶婶,婶婶就说的是她莫不是想卖了姐姐?所以我很担心……”
季善明白了,点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清溪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有几家能吃香喝辣的?除非跟当初你们爹和奶奶想卖了我给人做妾一样,那莲花的确非走不可了。不过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虽然你是男孩儿,说来吃不了亏,可真要安心让你吃亏,法子多的是,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虎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真的不走。就算爹再偏心,那个女人再坏,我也是长子,将来分家我也该占大头。这可是大事,村里族里的人都看着呢,谅那个女人也没办法让爹把大头分给她儿子。那我在,将来姐姐便还能有娘家回,娘回清溪来,也能去我那儿住,我要是也跟着一起走了,以后清溪可就真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就真回不来了……”
季善忍不住道:“怎么清溪就不是你们的家,你们怎么就回不来了?娘如今的房子是白买的不成?还是清溪是他们母子的,他们在,你们就不能回来了?他们还没那个能耐哈,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虎头这下有些词穷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着、觉着……反正我和姐姐一个跟爹,一个跟娘,便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大姐难道觉得不好吗?便是大姐觉得不好,我也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改变了。”
季善其实该明白的已都明白了,说到底虎头已经把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很难得了,只是到底还是年纪小阅历少,表达得不是那么很到位而已。
第一,他舍不得周氏再受骨肉分离的苦,不愿再看到她以后每次回清溪,都要跟季大山母子和周家兄弟扯皮,也不想太过麻烦她这个他以往从来没好好待过的大姐;第二,他不愿季莲花留下,不知道哪日便会被冯寡妇挑唆得让季大山胡乱嫁了,甚至是卖了;第三,他对季大山母子到底还有感情,做不到说走就走,说舍弃就舍弃……
那还真没有比他留下,季莲花走更面面俱全的法子了。
季善对这个自己从来都不喜欢,便是如今也没多少好感,不过是看在周氏面子上,才不得不为其操心谋划的所谓“弟弟”,终于第一次生出了几分由衷的好感来。
日日受季大山母子那样一对儿奇葩的耳濡目染,还能忽然长正回来,没在长歪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还能越变越懂事,让人刮目相看,还真是长大了,更是歹竹出好笋呢!
季善决定不再追问虎头,只点头道:“你考虑得很周全,我方才仔细想了想,的确只有这样做,才是眼下最好、也最省事省心的。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回头就着手去办了啊,等办成了,再告诉娘也不迟。”
说着看向季莲花,“你呢,还有话要说吗?”
季莲花红着眼圈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摇头道:“我没话说了,都听大姐安排。只是以后娘可以不用再回清溪了,我却能不能过个两三年的,便随大姐和大姐夫回来一次?我舍不得弟弟……”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季善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便是娘实在想回来了,也一样可以回来,他们难不成还敢怎么样不成?我之所以想带你们去府城,并不是怕他们,而是因为娘心痛你们在季家日子难过,指不定还会被毁了一辈子,我不愿看她难过揪心,所以才想带你们远离,将来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已。”
季莲花道:“那我再没有别的话了。”
虎头却是认真道:“大姐,谢谢你当初救了娘的命,也谢谢这一年你对娘的照顾。我们从来都没见娘像如今这样漂亮,这样利索过,也从来没见她像现在这样当家作主,谁都不再怕,谁的气也不用再受过,心里真的特别的高兴,也特别的感激大姐。要不是你,娘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现在你又要带姐姐去府城了,肯定我下次再见到姐姐时,姐姐也已经大不一样,谁也别想欺负她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大姐才好,更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对大姐好一点儿,为什么要那么可恶、那么坏。偏偏大姐如今已经是举人太太了,什么都不缺,我又什么都没有,想要补偿或是报答都做不到,也只能给大姐磕几个头,表达一下我的感谢和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人已就地跪了下去,真结结实实给季善磕了一个头,紧接着还要磕第二个。
唬得季善自短暂的怔忡中回过神来后,忙忙便要阻止他磕第二个,“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地上不凉呢?又不只是你们的娘,也是我娘,我本来就该对她好,让她过上好日子……怎么你也跟着凑热闹,快都给我起来吧,仔细有人路过看笑话儿。”
却是季莲花见虎头跪下,也跟着跪下了,“大姐,我也很感谢你,很后悔当初对你不好,也给你磕个头吧。”
季善只得叫焕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虎头搀起来呢?”
焕生便忙上前拉起虎头来,季善则拉起季莲花来,两人都是成人,力气肯定要比姐弟两个大,总算把他们给拉了起来。
季善这才对姐弟两个道:“好了,收拾一下就回去吧,省得娘见你们出来这么久都不回去,免不得担心怀疑。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季家去呢?索性等我这边把事情办好了,虎头再回去吧,莲花便直接不用回去了,省得再横生枝节。”
心里则是感慨万千,去年正月季莲花因为周氏生病和离的事,终于与她说了那声迟来的‘对不起’,她当时还曾想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等来虎头一声‘对不起’?
那样就算原主早已烟消云散了,好歹也是一个安慰,倒不想今年便等来了,还不只是一声‘对不起’,还有诚心结实的磕头,原主总算可以安息了!
季莲花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想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再就是给爹和奶奶道个别,磕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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