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生退下后,季善方与沈恒道:“焕生亏得是男人,要是女人,怕是要成红颜祸水了?不过做男人他这辈子都已经这么苦,这么不幸了,要是托生成女人,还不定得苦成什么样儿,还是做男人的好。”
沈恒点头道:“是啊,他过去实在不容易,好在如今总算有妻有子有家,苦尽甘来了。他的心思我约莫猜得到,盼着将来他的儿孙能别再跟他一样为奴为婢,能堂堂正正做人,能一代比一代强,所以等他这次回来,若真立下了大功,我打算给他和青梅都脱籍,那将来他们的孩子便不再是贱籍,也能参加科考了,善善你觉着怎么样?”
顿了顿,又道:“焕生便是个聪明灵醒的,也就是他没资格科考而已,要是有,多的我不敢夸口,一个童生应当是跑不掉的,那将来他的儿子只要好生加以教导,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季善便是到了如今,“人人平等”的观念依然刻在骨子里,只不过不能说出来,亦不能太明显的表露出来,不得不“入乡随俗”而已。
闻言自是赞同沈恒的话:“好啊,焕生和青梅跟了我们这么几年,从来都是忠心勤勉,纵给他们脱了籍,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一如既往,不会有丝毫改变的;反倒因为我们如今一个小小的举动,将来便能改变好些人的命运,何乐而不为呢?”
沈恒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就知道我娘子再是心善宽和不过了,希望此番真能引蛇出洞,马到功成,早些找到那些姑娘们,也别再让其他姑娘受害吧。我先去洗澡了啊,身上黏腻腻的实在不舒服。”
季善“嗯”了一声,“那你快去,我让杨柳她们也早点儿睡,然后给你拿换洗衣裳来啊。”
沈恒立时双眼发亮,“那你快点儿啊,正好一起……”
换来季善的白眼,“你想得倒是挺美,我还有好些事要与你说呢,你最好洗快点儿。”
说完便抿嘴笑着,去门外寻杨柳去了,因博罗实在热,白日里在人前季善只能长袖长裙遮得严严实实的便罢了,晚间只有自己和沈恒在时,却是不愿再委屈自己,是以早就给自己做了吊带睡裙,给沈恒也做了背心短裤,自然不便让杨柳等人瞧见。
一时沈恒洗完澡换了衣裳,季善也快速洗了个战斗澡,夫妻两个都觉得凉爽了不少,方坐到特意买来纳凉的竹床上,说起话儿来。
季善因先道:“钟府今儿送了喜帖来,请我们十八去吃满月酒,如今看来,你怕是不得闲去了吧?那到时候就我一个人去算了,上半年你扩修水渠时,就是钟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不好不给他们这个面子。”
沈恒道:“我肯定是不得闲去了,陈县丞和周师爷今儿没回来,也不知道调节得怎么样了,要是还调节不好,我少不得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若是调节得好,我也得尽快写了文书,送到穂州请府台大人过目去……不过善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十五晚上空出来,好生陪你去逛灯会的。”
季善一挥手,“京城的灯会我都逛过了,就这小小博罗的灯会,能有什么看头?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提不起兴致去,我就在家里清清静静的乘凉不好呢?你就别管我了,忙你的正事吧。我今儿把剩下该送的节礼都送出去了,都是县内的,倒是不怕出什么岔子,就怕送往穂州各处的,会赶不上,只盼天公作美吧。”
作为穂州知府辖下的县令,逢年过节沈恒自然少不得给穂州知府送年节礼,加上通判守备等大人的,每每要到年节了,季善都忍不住犯愁,博罗拢共就只这么点儿大,又实在不富裕,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可送的?
好在穂州知府说他与翰林院刘学士曾有过一面之缘,闻得沈恒是罗府台的入室弟子后,又说他一个举人同科与罗府台是同科中的两榜进士,那大家便是‘自己人’了,因此对沈恒向来都算和善,他一和善,通判守备等大人自然也都待沈恒和善有加,至今送到穂州的年节礼,倒是都没听说过哪里不好的。
沈恒听了道:“这些日子都是晴天,想来浚生都已到府城了也未可知。倒是因为离得远,除了过年,我们一次节礼都没往京城和大同送过,也没往清溪送过,我想着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只盼恩师和爹娘都别怪我们吧。”
季善忙道:“恩师和爹娘肯定不会怪我们的,恩师上次来信不还说,让你别想旁的,只一心当好你的官,为老百姓多做实事就好了吗?至于爹娘,银子是不缺的,又有兄姐们照顾,想来平日也不至太孤清。不过都已上了年纪了,恩师也好,爹娘也好,我两个娘也好,都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我不担心旁的,惟独只担心他们的身体……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到他们了?”
沈恒如今每一日都很充实,若不是牵挂亲长们,还真觉得再在博罗待个三五七年,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季善说的也是实情,亲长们年纪都一天天大了;况他还要考虑季善的心情,她在博罗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也不能开店做生意,毕竟她如今要给全博罗的妇人女子做表率,且亦无人可用,以致他日子倒是充实了,她却经常都闲得无聊,叫他如何忍心?
闻言因道:“如今京中形式复杂,皇子们的争斗已几乎全摆到了明面儿上,眼下还真不是我们回去的好时机,尤其我还连一任都没任满,更别提什么政绩了。且等明年,我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设法儿回京吧。”
季善见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道:“我不是想回京,我就是单纯惦记恩师和爹娘们,担心他们的身体罢了。你都说了如今京中形式复杂,我们回去做什么,当炮灰么?城门失火自来殃及的可都是你这样的小鱼小虾。”
她才不想沈恒回去指不定哪日又‘士为知己者死’了,还是留在博罗安全些,虽然这样想是有些自私,但在这件事上,她早已决定自私到底了。
沈恒皱眉道:“据妹夫说来,自打皇上去年龙体抱恙以来,至今精气神儿都不好,其实为江山社稷计,很该早些立储,以正国本的,不然一旦山陵崩……还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儿;也正是因为皇上迟迟不立储,才会让皇子们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因此明争暗斗越发变本加厉的。可这样一来,又于殿下的大业不利……”
季善道:“妹夫上次来信不还说,殿下如今越发得皇上器重,接连办的几桩差事,也得到了阁老大人们的交口称赞吗?可见殿下稳打稳扎,心里自有筹谋与丘壑,你就别操心了,离得这么远,你再操心也是鞭长莫及啊。”
沈恒点点头:“倒也是,我如今离得这么远,别说帮忙了,连消息都动不动便滞后几个月,殿下真要等我帮忙,那才是黄花菜都凉透了。我就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无愧百姓,无愧自己即可。”
季善笑起来,“这就对了,咱们既做不了别的,改变不了别的,就做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即可,指不定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好了,时辰不早了,睡吧,你明儿还有的忙呢。”
沈恒应了,待季善上了床,便吹了灯,夫妻一道歇下了。
翌日,沈恒又是从早忙到晚,季善却是已经把过节的一应事宜都忙得差不多,无事可做了,便叫了青梅和杨柳到厅堂里坐下,大家一边乘凉一边说闲话儿,打发时间,到第三日,也就是八月十四上,才又为晚间的县衙家宴忙活儿了起来。
到了八月十五,整个博罗县都越发热闹了,处处都洋溢着过节的喜庆气氛,临时搭的灯市更是大白天便已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可见想见到得入了夜,更得如何的热闹。
然即便在这样的热闹中,一身女装的焕生依然一出现,便吸引了来来往往几乎所有行人的目光,男人们都在想着,这是哪来的美人儿呢,自家老婆浑家能有美人儿的一般漂亮,他们做梦都要笑醒了;不然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姑娘,索性娶回家得了?
女人们则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妒忌,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单给了“她”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儿,怕不是狐狸精变的吧?
不过在瞧得焕生破旧的衣裳和鞋子,还有满脸的慌张局促后,女人们很快又得到了平衡,再漂亮又如何,还不是穷丫头一个,指不定哪日就被爹娘给卖了,所以有什么可羡慕的,该她羡慕她们才是……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街上越发热闹了,卖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商贩也比白日更多了,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又大又鲜的云吞呢,一碗只要五文钱……”、“热腾腾的包子呢,皮薄馅儿多,保你吃了一个想两个,吃了两个想三个……”、“冰糖葫芦好吃又不贵,客人您就给孩子买一串儿吧……”
如此处处飘香,又是大节下的,纵囊中再羞涩的人家,受到各种香味的刺激和周围人们的感染,也少不得掏出几文钱来,买上一两样吃的玩的,让家人打打牙祭,孩子高兴高兴。
惟有人群中最显眼的美人儿都把整个灯市来来回回的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依然什么都没买过,什么都没吃过,若是观察得仔细些,还能看见她过不了一会儿,便会偷偷的咽口水,脸上的慌乱与局促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她对着卖云吞的小摊儿停留了好半晌,既不敢上前又没有离开的意思之时,人群里一个瞧着很是和善的妇人看不过眼了,上前笑着问道:“姑娘,你是不是饿了?我瞧你都在这里站半天了,是不是……出门时太急了,忘记带银钱了呢?没事儿,大娘我也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只不过她出嫁去了穂州,我都一年多没见过她了,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她,你要是不嫌弃,大娘我请你吃一碗云吞吧?”
美人儿闻言,却是结巴道:“不不不……我不饿,我马上就走,我……”
说着转身就要走。
却让妇人给拉住了,笑道:“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然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人吗?我真是看见你就想起了我的女儿,且我瞧你穿得也不算好,人也面黄肌瘦的,怕是好些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我这个人最是心软不过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一碗云吞也就几文钱的事儿,大娘我也还请得起这个客,走吧走吧。”
不由分说拉着美人儿去小摊儿前坐了,又与老板道:“来两碗云吞,一份大的,一份小的,动作快点儿啊……”
美人儿这下没再说要走的话儿了,却仍是满脸的局促,“多谢大娘,我、我……等我找好了工,拿到了工钱,我一定把钱还给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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