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心疼钱,就什么都不要,祝大说:“店里的酒贵,你外头沽些酒捎回来。还有,能打听到案子就打听打听。早些结案了,早早安心能干正事。房子呢?”
“找了中人了,叫他给看着。我想弄个带小院儿的,就跟这个差不多,不过好一些的贵,想找个偏一点的。”
祝大道:“偏一点没啥,有个院儿就行。”
张仙姑拿个大碗取了三只猪蹄出来,说:“这个拿去灶下热一热,剩下的还够一顿呢。对了,你明天出去,要不要置办点儿孝敬郑钦差的礼物?那是以后的上峰。还有,花姐那儿,得去吧?哎哟,不知道花姐怎么样了……”
…………——
花姐也在想祝缨:不知道三郎现在怎么样了。
花姐比祝缨早一天入城,冯夫人派的人接的她。路上,吴安和李婆子就对她讲了家里的事情。花姐她爹,也就是先前的冯侍郎,花姐出生的时候她爹才四十岁就已经做到侍郎的绝对的年少有为。就因为太有为了,卷进了当年一场事件里,结果就是自己家完蛋,岳父家也完了一大半。
现在终于平反了,但不幸的是,花姐的哥哥姐姐们已经都不在了,冯家人凋零得差不多了,只好弄了个冯家的族子来继嗣。现在冯夫人就只有她一个亲生骨肉了,所以急着要见。
冯夫人的娘家,也就是沈家,上次也卷进事件里,现在好歹回来了,花姐外祖母还在,舅舅姨妈也死了好几个。现在当家的是沈瑛,沈瑛已经结婚,且有两子一女。陈萌是大姨的儿子,大姨已经死了。二姨早夭。还有一个小姨,跟小姨父在外地。就因为当年的事,小姨父的官运也不太好,不过,现在已经开始转运了吧!
花姐努力把这些讯息都记下了,心里对未曾谋面的生母也满是怜惜:寡妇、没儿子、嗣子承继。
当天,回到了京城却不是去冯府,因为冯夫人这两天住在娘家。花姐的外祖母等人都在那里,等着花姐和沈瑛回来。
李婆子道:“夫人眼巴巴地等着女儿女婿呢,这姑爷也是……”
花姐沉默不语,她心里还是觉得祝缨的选择也没有什么错。她说:“他要是什么富贵子弟,随时去哪里都去得,他也不会计较就落脚在岳家。正因什么都没有,才更不能就这么跟我来了。”
李婆子道:“小娘子见了夫人,可不好这么说。只说姑爷有事就得了。”
花姐道:“好。”
到了沈府,花姐被先迎到了后堂,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穿金戴银坐在正中,旁边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坐在左手边,右边站着个穿着彩绣的端正妇人。又有几个年轻的妇人、一个小女孩儿。其余都站着。
花姐努力分辨着各人的身份,不是因为她呆傻,只因她与祝缨一样,对这“富贵”还是缺了几分见识。权贵人家的丫环,相貌、穿戴可能比乡下良民土财主的亲闺女还要好很多。不过坐的位置还是可以明白的。
李婆子很勤快地给她引见,丫环们铺下了拜垫,花姐的心早飞到了生母那里。照她的猜测,衣服,她可能认不太出来,座位却好认,那个蒙纱的应该就是她的生母了。
果然,拜完外祖母,眼泪没擦就是拜见亲娘!母女俩相拥而泣!花姐将这些年的思念、这几个月的惊惶、这一路的委屈,统统都哭了出来。冯夫人也哭泣不已,哭得难过时,面纱糊了脸。
沈老夫人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来,再见见你舅母。”这是沈瑛的妻子,她的眉眼间仿佛有无尽的哀愁,人也瘦瘦的。又有沈瑛的女儿,只有五岁的样子。冯夫人指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说:“这是你嫂子。”
这是冯夫人嗣子冯骜的妻子,说是姓赵。
花姐都一一见过了,沈老夫人道:“回来就好,你舅舅明天也回来了。都去换了衣裳,今天咱们娘儿几个好生聚一聚。你们也好回家安排扫祭。”
李婆子引花姐到冯夫人那里换衣服,到了里间,冯夫人除下面纱,露出一张疤痕纵横的脸。花姐见了吃了一惊,伸手轻抚上了冯夫的脸,说:“一定很疼吧?”冯夫人按住女儿的手,两人又哭了一场。
李婆子再她们收泪,更衣,再去沈老夫人那里。花姐将艳色的衣服拒绝了:“娘,我还在孝中。”
冯夫人洗净了脸,说:“哦。在你外祖母面前,也不要多提那些事,她身体不好,别让她再伤心了。”
“哎。”
最后换了件淡色浅淡的衣服,冯夫人取了支珍珠簪头的簪子给她戴上:“戴这个吧。”
彼此都很陌生,这餐饭吃得不是很热闹。第一是花姐还在孝中,第二是沈瑛的妻子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第三个是冯骜的妻子与大家也不是很熟。
沈老夫人经历流放,身体也不很好,吃完就歇了,说第二天还要等沈瑛。冯夫人就打发儿媳妇也休息,自己带着女儿同房睡。
到得这时,母女俩才能好好说一说话,互相说一说这些年来的经历以及接下来的安排之类。冯夫人先说当初很仓促:“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可靠不可靠,那时候你爹已经下狱了,人外公家也没个做主的人。能将你送出去,总比留下来强,我只好将你送走了。天可怜见,他是个可靠的人!”
花姐道:“爹……”她说的爹还是许友方,话出口就知道不太对,吐出一个字就不再说了。
冯夫人道:“你爹是个君子。”她说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花姐默默听她说了好些旧事,才说:“他们都很关照我,只可惜都不在了,许……家,还有我那婆婆。”
冯夫人就问:“她怎么,又将你再转嫁了呢?好好一个孩子,她怎么敢,就这么待你?”这是她的女儿啊,怎么能像奴婢一样对待呢?
花姐道:“当时族人逼得紧。”
“唉,你现在这个丈夫如果好,也就罢了,又是个古怪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人呢?”冯夫人还是不太满意的,“她也是,哪有这么做的?”
花姐道:“也是事急从权,他们都很照顾我的。”
冯夫人抚着她的背说:“我的儿,你受苦了。你的性子也太好了,须知道,你性子一好,就有人会得寸进尺。你恪守礼教了呢,他们就不敢再越雷池。”
花姐道:“并不是不想的,只是逼迫太紧,处境太难了。”
冯夫人笑了,本应温柔的笑被一张九宫格的脸衬得狰狞破碎:“傻孩子,你还没明白。守规矩是最简单最容易的。男子建功立业难不难?定国安邦难不难?纾困解厄,难不难?就算想做一行的翘楚,技压群雄,都是难的。再说女子,做一才女,难不难?更不要说什么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了。可只要你谨守礼法规矩,也就有了一个令人称颂的长项了。尽可傲视同侪。她们有不足之处,你尽可指出。”
花姐想到自己的经历,是她不想守规矩吗?四阿翁不让她守!
可看着母亲的脸,她又沉默了。轻声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听说,当年是将一个女孩儿与我对换了的,她呢?她的父母……”
冯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叹一声:“失散了。咱们家自己都遭了事儿,怎么还能叫奴婢家仆再跟着伺候呢?各分了一处,前儿我们还说,这样的忠仆太难得了。共患难过的仆人人啊!寻回来,我都不想给你哥哥,想留着给你当陪嫁了。”
“还,还没找到吗?”
冯夫人道:“我回来之后,你舅舅就托人去查当年的旧案。这些没入官的,流转都会有些记录。只是过去太久了,查找不易。”
像冯夫人这样的,有名号的成年人物,又有自己的亲人在努力寻找,找起来当然快。冯夫人带走的那个女孩儿,当时年纪又小,长大一点就被迫与冯夫人分开。似这样没入贱籍的,本身就是不由己,冯夫人也拦不住。这一转手,再找就困难了。因为这样身份的人,是可以由官府调剂调拨的。
而那一对忠仆夫妇,本就是家奴,也是发配或发卖的命,再找也没那么顺利。
不一定是死是活,也不一定落在哪里。他们又不是冯家、沈家的骨肉,自然不会有人像寻找冯夫人、花姐这样下死力气,找起来就更慢了。沈瑛能为了外甥、外甥女亲自出京,是绝对不会为了家奴亲自奔波的。不是不想找,只是没那么上心。
冯夫人说:“别想这些了,已经在找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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