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评事补充道:“又或者你得罪了上峰,上峰要拿个理由叫你难受难受。小祝你么,是断不至于的。”
祝缨心里道:前阵儿听说有这样的地方孝敬,原来说的是这个!
她也不问自己能分到多少,只说一句:“正好,可以给家里添置些东西了。”
左评事道:“你倒是个过日子的人呢。听我说,别都花用了,留一点儿好人情往来要用。你都十五了,也得娶房好妻了。”
王评事道:“你别胡乱出主意,我看小祝的前程不可限量,现胡乱娶了,借不上岳家的力,要耽误一辈子的。”
几个老油条便都凑了上来,向祝缨说了好些嫁娶的话。他们话里话外,都劝祝缨慎重。
左评事道:“前儿,太常那儿的李丞娶妻,他都三十了,还是初婚!为的不就是一门好亲么?”
祝缨道:“他们家竟不着急么?父母也不催着留个后?就由着他?”这年头,壮年就死的人也不少,不在二十上下就娶妻生子,三十岁是很大的年纪了,到这时才娶妻,真是让人怀疑他是奔着绝后去的。
王评事笑道:“年轻人,真是单纯呐!不娶妻,还不能纳妾?不能买婢?不能有几个相好?庶子早就有好几个啦!你做事老到,过生活怎么这么老实了?你看我们,哪个与你说亲了?都是看你有前程,不凑这个没趣儿呢。”
祝缨心道,还是你们会玩!
左评事道:“我看小祝你不必等到三十,你这么能干,二十来岁就有眉目啦!”
众人又取笑了一回,祝缨也不生气,慢慢跟他们套话,听他们说着一些官员嫁娶的门道,这些东西此前是没人对她讲过的,她才入官场不久,做事的门路将将摸着几分、京城日常生活也是从金大娘子那里知道了点柴米油盐,往更深处就是此前从未听说过的了。
这些同僚们对她颇为照顾,见她不大明白也就告诉她,门当户对也有许多种。有提前押宝的,也有且看当下的,总是要看各人的识人本事之类。接着又对祝缨讲了京城几等门第,头一等的,郑侯家、郑熹的外婆家、陈相府上等处赫然在列,王云鹤且挤不进去这个排行,他居然要排到第二、三之间,要排在如今刑部时尚书之后。
祝缨听了好一阵儿,没听到沈瑛的名字,便问:“给郑大人做副使的沈大人,竟数不上号儿吗?”
众人都笑:“那是差着了。他家没败落前,倒好进二、三流之列。如今,不行啦。”
祝缨道:“他们出去时,何等威风,我以为副使只比正使差一点儿。”
众人又笑了,又给她讲了一些:“并不能以一时之职衔高低就定了,但也不是全不看职衔的。还要看名望、祖先、宗族、姻亲等等。”
祝缨又学了好些东西,且问了冯家的情况,如今是比沈家还要差一点的,道:“真是处处是学问呐!我年轻小、见得少,除了咱们这儿的几位,也就因案子见过两、三位长官,更不要提知道人家的婚嫁之类。哪里想得到这其中的门道?要不是你们说,我再也想不到这些的。”
祝缨恭维了他们好几句,众人听得服耳,又被她勾出了好些话来。一些人闲聊一阵,说到了到上官,且说了怕上头几位逼勒严查。
左评事对祝缨道:“要说咱们这位郑大人,严的时候是严,大方起来也是真的大方。听说,在为咱们争好处呢,你知道不?”
祝缨道:“我这些日子忙得眼花,又有什么事发生么?”
左评事道:“你竟不知道?难得你与他有渊源,多往他眼前巴结巴结才好!别耽误了前程。你一个外乡人来京城做官,自己要上心的。是说,咱们复核做得不错,今年要把散官的品阶再提一点。我想,必是有你的。”
这就与陈萌来找她说的事儿合上了,祝缨道:“也得上头准了才行吧?”
王评事一捋须,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多半都会准的。”
祝缨也就微露了一点陈萌带来的消息,说:“今年恐怕不大一样。”
众人与她说话,也存了一点从她这里套出点消息的意思,都忙问:“怎么?出什么岔子了么?”
祝缨道:“或许会有些周折,听说,往年咱们这样的,政事堂不会过问。”
“今年相公们竟会理会咱们?”左评事忍不住插言问道。
祝缨笑笑,同僚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想到刚才有看到仿佛是陈大公子来找祝缨,估摸着这话得是真的。想来祝缨本人兴许已经定了,他们又有点羡慕,也有点担心自己。又有人问祝缨:“小祝,你消息灵,可还知道一些旁的?”
祝缨道:“我也只听到这么一句。不过据我想,相公们日理万机,咱们这些个人,他也不能一一查问不是?”
众人开始小声嘀咕,想走门路,想自己人微言轻,连钱袋都比别人轻几分,也凑不出拿得出手的礼来给丞相,只能犹犹豫豫,几个“看透官场”的人精,此时都像是内宅争宠的姨娘一样,琢磨着“老爷今天多看了西屋的一眼,是不是今晚要宿在她那里了”。其实老爷根本没看人,他看的是那人旁边一条狗。
祝缨心道,再向他们打听冯、沈两家的事儿恐怕他们也没心情讲了,须得等到这回升阶的事儿定下了才好。好在这倒也是不急的,大不了……
祝缨现在不着急了,沈瑛在府城的时候看着权势熏天的样子,放到京城并不算很厉害,这让她比较放心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给能花姐安排的夫家地位“有限”,比自己肯定高,但不至于毫无挪腾的余地。
这一天下午,同僚们开始不安,祝缨倒坐稳了,又看了半天的案卷,她留意着,复核的活儿已经干了一半了,照她估计,今年必能将此事粗粗核完的。到时候必有新的事情要做,从现在开始,她得算着时间,预备着过阵子就得留意郑熹等人对大理寺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了。
以她对郑熹的了解,此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了什么主意了呢。
祝缨心思飞转,一转就转到了回家的时辰。她一刻也不多留,收拾了东西就走,她今天与杨仵作约好了,往杨仵作家里学些仵作的本领。她在老家的时候,也曾给仵作帮过几回忙,然而那个仵作一则本领不如杨仵作,二则也无心教她,这令她知道的有限。这位杨仵作,不但知道如何验尸,还粗通医术又会一些伪造伤口等的本领,这令祝缨十分满意。
今天,她要问杨仵作一件事儿:有没有人能假死而复生的?
因她时常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一半是违法乱纪的,杨仵作只以为是她在大理寺断案的时候意到的,也不以为意,便告诉她:“难。真要有这个本事,哪还不得翻了天了?因人不同,因事不同。不过,也有凑巧了背过气去的。只有心狠的、无后路的,才好想到这一招。”
祝缨从杨仵作那里又学了些知识才离开,出门的时候,杨仵作的妻子正提着一盒子东西回来。祝缨看了一眼,杨娘子就说:“三郎这就回了?这两天记得多给家里些银钱,买点针线瓜果之类的。”
祝缨一怔:“哦,乞巧。”
她想,拜神仙有用么?世间神仙真能叫人如愿吗?罢罢罢,女孩子家能有几个快活的日子?玩得开心就好。唉,但愿他们别现在就对花姐讲,好叫花姐再开开心心过一个节。
…………——
“妹妹?”
花姐怔忡间回过神,对冯大娘子道:“啊?嫂嫂,我知道了。”
姑嫂二人正在府里的小花园里看池中游鱼。冯府如今不比当年那么大,更不如陈府、郑府那样阔气,却也有个小小的花园、园中一个更小的池塘,养几尾鲤鱼。姑嫂二人站在池边,冯大娘子不叫人跟着,假意嫌婆子丫头们烦。这花园既小,仆人们纵不跟着,也能看到她们两个,也就都不在意,小丫头们也在花园看花、抓蚱蜢之类玩,大丫环、婆子们则一边放松站着闲话,一边留意主子们叫人。
姑嫂二人都没有叫仆妇做什么事。
冯大娘子有点不安有点急切地说:“你心里可得有个主意啊,要是有什么相中的人,或是你自己个儿有个什么模子,先对我们讲,我们才好帮你啊。”
祝缨的愿望终究落了个空,花姐如今的兄嫂倒是好心,知道了冯夫人的算盘之后先悄悄给妹子透了个信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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