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须什么的,是你一个上司该管的事儿吗?
郑熹却没有被她这一句话打发了,他的声音带微醺,话却很明白:“自己心里先有个数,有些事情不能等的。”
祝缨凑近了一点,问道:“不对劲儿,发生什么了吗?”
郑熹接过甘泽递过来的酽茶抿了一口,看着祝缨的眼睛问道:“我到大理寺多久了?”
祝缨心里突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
郑熹道:“唔,还不太傻!我还以为你想不到呢。”
郑熹再婚,宾客云集。与他身份相当的官员都没有他年轻,而与他年纪相当的人绝大部分还在下面摸爬滚打,比他整低了一层。平常是同殿为臣,官面上说话得跟他客客气气的。今天是长辈参加他的婚礼,这些人在今日说的话也就分外的老气横秋。郑熹在前半截宾客那里敬酒的时候陪着说话的时间就特别的长,谁的话他都要领两句。
他们说,郑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说他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卿了,一干多少年,硬是没出纰漏。郑熹脸上微笑,口中谦虚,心里却是一惊。
酒席吃得差不多了,就趁着自己还没忘给祝缨说一句。祝缨一向是让他省心的,只要提一句,祝缨就会记住并且自动把许多事情办好,还能举一反三。接下来的日子,郑熹会有许多事情要忙,现在提一句,是为了让祝缨心中有数。
祝缨也没让他失望,一句话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郑熹见她听懂了,接着说:“唔,模样是很重要的。所谓释褐,不过是脱了布衣穿身官衣,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了。你如今也是这样,既然管了大理寺的许多事,就要有威仪一些,模样上符了,才能担得起更重要的位子。我会尽力给你安排升一升,你也要准备好你自己。明白了吗?”
祝缨道:“是。”
“过些日子我要是忙得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是。”
“你还年轻,这很好。只恨你还是太年轻。”郑熹说着,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又十分痛惜,祝缨没有读个进士科,否则,完全可以……
祝缨心里沉甸甸的,躬身一礼,道:“大人,我先回家了。”
郑熹摆一摆手:“去吧。”
…………
曹昌今天喝了一点酒,回去的路上话显得有点多,骑着头小毛驴,驴蹄子踩在地上嘀嘀哒哒的,他的嘴巴也不停:“三郎,今天场面可真大哎!”“三郎,你什么时候娶新娘子啊?”“三郎,他们府上人可真多哎,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再添个厨娘啊?”
祝缨随他叨叨,自己在马上一摇一晃的,心情并不很好。
回到家里,家中四人都没有睡着,曹昌把从郑府带回来的喜饼等物交给杜大姐,有点神气地说:“这是那边府里的喜饼!还有酒!好些人没有酒呢,咱们家就有!”
杜大姐也笑吟吟地:“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侯府的东西呢。大娘子,一会儿也分我一块喜饼。”
张仙姑道:“拿一整个!”
祝缨道:“他们家的也是外头订的呢!像这样的场面宾客又多,他们厨房再大也做不过来。”
祝大道:“那不管,反正是侯府里出来的。”
祝缨笑道:“那您趁新鲜尝尝,今天吃不完就明天接着吃。”
张仙姑道:“我们就这么没出息了?今天都吃完饭了呢!”
“行,您拿去,随您安排。”祝缨说着,回了后面卧房去换衣服睡觉。
天冷了,狗崽子也长大了一点,曹昌也显得很可靠,她就回后面睡了。时已十月,该点炭盆了,书房里书籍纸张也易燃,不如回卧房。
她的卧房算大的,但是冬天为了取暖,就又取了架屏风把卧房一分为二,再点炭盆的时候床边会更暖和一点。她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抱着外衣出去,说:“杜大姐,明天太阳好,就拿到外面晾一晾,去去味道。”
一般人家也不常洗名贵面料做的衣服,料子不经洗,易破还易掉色。今天吃酒,穿的是绣衣,各种酒气之类熏到了衣服上,太阳好的时候拿出去晒一晒也能散味儿。冬天的太阳也不烈,不至于曝晒坏掉了。
花姐来收了衣服,说:“她烧水去了。你就放在屋里,我记着了明天给你晾晒。”
“行,水还没好,咱们先去把门都锁了、栓了。”
两人把家中几个门都检查一遍,衣服放着,杜大姐很快烧好了水,祝缨洗沐完了,坐在床边泡脚,对杜大姐道:“你也去歇了吧,水我自己倒。”
杜大姐道:“你甭倒啦,搁屋里吧。烧着炭盆儿会起嗓子,摆盆水还好些,明天早上我再来倒。”说完就走了。
等偏院的门一关,花姐就过来了,说:“今天不太好么?”
祝缨道:“怎么不好了?”
花姐道:“说不上来,看你就是不太对。”
祝缨拍拍床边,道:“来坐。哎,你洗了吗?洗完咱们再来说话,有件事儿有点难,得细细地说。”
花姐笑道:“那我就不回去啦,也在你这儿泡脚。”
说着,除了鞋袜,拖了张椅子过来,两人对坐着泡脚。四只脚在水盆里撩着玩儿,花姐笑出了声,然后问:“今天怎么了?”
祝缨道:“郑大人说,我二十了,该行冠礼,蓄须了。”
花姐的两只脚静止了。她吃惊地看着祝缨,问:“他喝得神志不清了吗?有上司管下属的胡须的吗?”人家还没满二十呢!就算满了,这事儿也不是一过二十就办的。也有十六、七岁就拼命蓄须装大人的,也有二、三十岁还刮了胡须装嫩的——尤其是骗婚的时候。
花姐心里有点慌,她说:“哪有就把年纪掐得这么准的呢?他到底什么意思呢?还是要为你说亲?”
祝缨摇摇头:“他并不是为了他个人的喜好而胡乱提的这件事。”
花姐道:“他当然不是那样轻易就拿得力干将胡闹的人。必是有什么谋划的!我就怕他的谋划会危害到你。否则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该关心你胡须的吗?”
祝缨道:“莫慌,我说了你就知道了。这也是要与你先商议的事——以外官三年一任来计算,他在大理寺的任上干了这是第三任了。他能干几任呢?还能在大理寺呆上几年呢?”
花姐对官场上的事半熟不熟的,原本没计较过这件事,经祝缨一提,就说:“好像是不能在一地任太久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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