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疑地看着顾同,问道:“你发的什么昏?”
顾同道:“啊?什么昏?”
“你少给我装傻!”顾翁顾不得拣地上的钱,颤抖着手指指着这个孙子,“你为什么要转科呐?!”
顾同理所当然地道:“给县令大人当学生,还是明法科的更好些。您近来不是总念叨着什么‘绯衣’‘绯衣’的吗?县令大人的绯衣也是从明法科来的,出身哪有那么多的要紧?要紧的是有本事!”
“胡说!科考正途,还是以六经为要!否则天下学府为何皆以圣人之言为准?耕读耕读,家里耕别田,你好生读书做官!休要再想其他!你要是敢胡闹,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说!是谁勾的你转科的?我与他理论去!是不是你最近新交的朋友?那个什么什么叫谭什么的小子?我要问问他安的什么心!”
顾同道:“我自己的主意,您就跟我理论吧。”
顾翁气得眼睛发直,嘴里念念有词,道:“反了,反了!”
顾同打小因为聪明又长得还端正,也是被家里人惯着长大的,并不害怕这位祖父,反而说:“反什么?难道明法科不是正途?我与您老去县令大人那里理论好了,您要能当着他的面儿说,明法科不是正经营生,我就服了您的胆子了!”
祖孙二人一个威胁要断了生活来源,一个威胁要跟县令告状,顾翁被气得一抽一抽的,捂着心口往身边的椅子上一倒:“哎哟哎哟,造孽呀!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顾同惊慌道:“快来人!阿翁中邪了!”
顾翁蹭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逮着他的头一阵敲:“你说谁中邪?你说谁中邪?”
顾同抱着头道:“在家里说县令大人的不是,当然是你啊,阿婆!快来啊!阿婆!”
顾翁气得两眼发黑,又要接着打他,顾同的叔叔、祖母、家里仆人一致进来将祖孙二人隔绝了。顾同的祖母与仆人把顾翁扶进卧房,顾同的叔叔低声问侄儿:“你阿翁怎么了?是不是你气的他?”
顾同看着叔叔,低声道:“二叔,我想转科。”
二叔道:“什么?你阿翁一心想要你……”
“他想呢,能成么?”顾同道,“二叔,你最疼我了,帮我劝一劝嘛!”
二叔犹豫地说:“我可劝不动,他最疼你了,可见不得你这样。”
顾同对二叔一阵作揖:“二叔,你帮帮我,帮帮我嘛!”
二叔道:“那好吧。”
顾同与二叔一同离开了小账房,他回了自己房里,心道:你们答不答应的,这科我都转定了。大不了我从县学里退出来,跟着县令大人当个学生兼个书僮都行。我看他也没书僮,就跟随了又怎样?
经了今天,他更加觉得祖父的主意并不高明。自己只是转个科,又不是出去吃喝嫖赌,就要被威胁着断了月钱。祖父呢?明着也算识些大体,暗中也没少有些晦暗难明的算盘,就这样,还想县令大人给他把孙子扶去当官儿?
都不说福禄县这考试的水平,就说人情,你都不听话了,凭啥觉得县令会听你的算盘啊!!!
那一边,顾翁也是越想越气,他以为这个转科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祝缨自己都不提了,没想到祝缨一朝领回件绯衣,他正高兴呢,他孙子要造反了!
顾翁本来没想过让孙子做官的,可是,这不是……有个能干的县令么?福禄县整个儿都向好,眼看宿麦也能种成功了,他的家业会更加兴旺的。有钱了就想有权,家里有田了就想出个官儿,这要求也不过份!
他躺在床上,对老妻道:“可不得了!现在孩子主意怎么这么大了的?都是你惯坏的他!去把他锁在房里,叫他闭门思过,不许出来!老二,你明天去学里,给他请假!”
顾同他二叔刚好进来就听亲爹又给他派了个活,他弓身上前,道:“爹,阿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呀……”
“呸!”顾翁啐道,“他小孩子家懂什么?你竟然也听他的?你白活这么大了。”
二儿子挨了一口,低声道:“可咱们县令大人不也是明法科么?您瞧……”
顾翁冷笑道:“别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打小我看着阿同好,你们就都说我偏心,恨不得他学坏了!外人不是仇人,自家人恨起来才是真的恨呢!就怕自家人比自己好了!”
“哎呀,死老头,你说什么呢?”一旁老妻听了不乐意了。
顾翁道:“你们都别想了!我定的,不许改!”
二儿子低声道:“他一心仰慕县令大人,要不,您找县令大人说说,请县令大人劝劝他去?总怄着也不是个办法,一天两天不上学,十天半个月的不去,学里该追究了。”
顾翁道:“你也滚出去。”
二儿子只得抱憾离开。
老妻低声埋怨:“你怎么那样说孩子呢?不管哪一个,不能好好说么?”
“还要我求他们不成?明天就去见县令大人!睡觉!”
……——
顾翁说的时候硬气,可是顾同安心睡了一晚,他却气得半宿没能睡着,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饭也吃不下就想去县衙。
在家气冲冲,出了门越近县衙他的脾气就变得越好,等到了县衙求见的时候,又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了。等看到祝缨那张看不出想法的脸,顾翁语带谦恭地说:“大人,麦种如何分,小老儿不敢置喙,这麦子怎么种,您是不是要教导我们一些?”
祝缨道:“顾翁等不及了?我也才种了一年,今年不定能种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我想,真士绅们应该为家乡多出些力,才找你们先种。”
顾翁笑道:“大人定的事儿,准是极好的。”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回,祝缨道:“一两句说不清楚,等我从州府回来,再与你们细说。还有什么事吗?”
顾翁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外面小吴跑了进来:“大人,顾小郎君求见呢。”
祝缨询问地看向顾翁,猜到应该是为了转科的事儿,她现在对顾同转科的想法是一点也不迫切的。当然,顾同想考进士是真的挺难的,今年那个去国子监的机会她又给了赵苏了。
她说:“今天不上课么?请进来吧。顾翁,这是怎么回事?”
顾翁哑火了,顾同却跑了进来。他看着还挺整洁,祝缨细看却发现他后背上有点灰尘,头上的帽子也有点脏了,心道:这是被家里锁起来之后逃过来的吧?
顾同是跳窗跑路的,还差点崴了脚,二叔不是真心要拦他,他意思意思跟家仆周旋两下就跑出了家门。
祖孙俩在祝缨面前大眼瞪小眼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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