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梁芳的府邸已是门前车水马龙,厅堂高朋满座。大家见面作揖打躬,互灌迷汤,彼此心照不宣,知道今日这顿鸿门宴便是表明立场之时了。不来的固然是胆小怕事或道不同不相与谋,来的一样心下忐忑,不知是福是祸。这时只听得门口一阵喧哗,想是有要紧的客人来了,梁芳赶紧亲自迎出门去,抬头一看,不是太子一党的端宁王爷又是哪一个?
佑楠看那梁芳堆起来的笑僵在脸上,不知该继续笑下去还是收起来,弄成哭笑不得,自己不由要替他笑下去,潇洒地一抱拳,故作正经道:“老内相似乎不欢迎在下前来贺寿啊?怎么这样一副尊容?”梁芳毕竟老奸巨猾,马上楞过神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一边躬腰往里请,一边说道:“端王爷说哪里话?您是咱家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你老一到,蓬荜生辉,咱家都受宠若惊了!”佑楠笑道:“老内相此言差矣。京城人人皆知本王是最好凑热闹的。今日前来一为贺寿,二为看几个好朋友,好久不见他们,正要借老内相的寿酒和他们好好亲近亲近。这不,带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价虽不高,乃是本王亲自挑选,老内相请即刻打开,看看比起别人的如何?”
梁芳不知何意,从来没有客人送礼要求当面打开的。不过这位端宁王爷是个难缠的小表,不好拂他“美”意,再说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可能傻到暗算自己,因此接过跟随王爷前来的小姑娘手里的檀木捧盒,提着一边的小锁环向上一拉,奇怪,竟然纹丝不动,又使上全力去拉,依然不动。看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佑楠接过捧盒从另一边轻轻一揭,把盒子打开,一边说:“原来是老内相找错了方向啊!解决问题要三思而后行,不能瞎费力(废立)。如果只管跟着感觉走,不去好好想想方法,如何费力(废立)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老内相,本王说得可有道理?“梁芳听他句句刺心,显然早有预谋要摆自己一道,奈何他说得又毫无破绽,只好忍气吞声道:“端王爷教训得很是,刚才老奴的确老眼昏花了。”
佑楠看他吃瘪,心里乐得一跳,又笑嘻嘻地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金光灿灿的小物件,双手奉上道:“刚才只是和老内相开个玩笑,这才是在下特意备办的寿礼。”多少人都伸长脖子争着看,却是一个精巧逼真的金棺材。梁芳一看此物,几乎不曾当场气晕过去,颤着问:“端王爷送这样的寿礼究竟何意?”佑楠故作惊讶道:“怎么老内相不喜欢金棺材(进棺材)吗?难道连升“棺”发“材”都不想了吗?老内相固然仓廪丰富,但钱财之物,还是多多益善啊!至于不想升官,莫不是老内相的官已升无可升、无须再升?哎呀,这天下升无可升的位置让本王好好想想难道是哎呀,不好,是小王失言了,差点说出冒天之大不韪的胡言乱语,老内相绝不会有此株连九族的想法。好了,礼物送完了,本王要去吃酒了,可不能做赔钱的买卖。”
佑楠一席话半真半假、半疯半傻,搅得在座的宾客们议论纷纷:对呀,天天听那梁监谈废立,只说要废太子,从没讲过要立哪一个皇子,原来竟然包藏改朱为梁的不臣祸心。哎呀呀,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何苦陪遭殃?这厢佑楠一路走过去,各桌上的客人见他都有些瑟缩,恨自己不能像土行孙来个地遁。躲他吧,得罪了太子;迎着他吧,得罪了万妃,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哪还禁得住他随意点人,亲热地打招呼栽赃:“王尚书,自上次和太子爷我们一起喝完酒,两月没见你,怎么,躲哪儿琢磨鬼点子了?李学士,怎么脸煞白啊!记得上次我们喝那么多,你的脸是红的,敢情太子爷的酒能把人喝红,梁大人的酒偏偏把人喝白,真是奇哉怪哉!周御史,你给本王的那点家当根本就不顶用,可见没用心,看来还是劲往两处使啊!”
被点到的几乎被吓死,没被点到的怕被点到又希望快点被点到完事,真是心如油煎,身似火烧,没一个坐得稳当的。正在熬煎,突听门上奏报又有礼来,引进来一看,乃是一个下人打扮的,自说是尹阁老派来送寿礼的,奉上拜帖和东西就回去交差了。梁芳此时早无心待客,而这尹阁老据说马上就要成为太子的老丈人,自然也是铁杆太子党,怎么突然想起来结交自己?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个端王就闹得沸反盈天,再来一个阁老,自己寿辰还怎么过?今日真是倒霉,不知黄历上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
佑楠闹完梁府心满意足,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府,看到那个替尹阁老送礼的下人站在厅里不由一愣,再仔细看那张脸,可不就是卧病在床的张悦容!突然恍然大悟:小丫头倒会抓时机,打柴顺便搂兔子。这样一搅和,梁贼一党固然疑心,更妙的是把尹阁老弄得里外不是人,跳进黄河洗不清,浑身是嘴说不清,自然尹小姐也没资格再谋太子妃之位了。
悦容看到佑楠回来,马上迎上去,口中笑道:“看端王爷喜气洋洋,肯定大功告成。怎样?我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你欠我一个人情。所谓来而无往非礼也,你可要义不容辞地帮我这个小忙。”
佑楠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倒,笑道:“虽说太子妃之事并不在这次行动之列,不过本王可以卖你这个面子。至于条件嘛等事成之后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这点不过分吧?”
悦容看他趁火打劫,不悦道:“我帮你时可是从没想到什么条件。况且同为你家太子爷办差,凭什么叫我还人情?我就不信你三哥真想娶那尹小姐为太子正妃!”
佑楠看她要恼,赶紧另起炉灶道:“太子爷如何看尹小姐,本王愚鲁却不知情。不过如本王所料不差的话,你替尹阁老送给梁贼的礼物可一定是出自本王府库,这笔账又如何算?”
听得此言,悦容无话可说,只拿凤眼向佑楠狠狠一瞪道:“好了好了,算我欠了你,可以成交。只要不是掉脑袋的勾当,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本姑娘也不怵!”
佑楠本要与她击掌明誓,想想到底不敢,只笑道:“爽快!本王现在就去办姑娘的差事。”
趁着热灶好烧水,佑楠并不耽搁,马不停蹄赶到尹府,也不等门上向里通报,直闯进去,看到匆匆赶来迎接的尹老头不容寒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好尹大人,做的好事!圣上如此器重你,太子爷对你也是恩遇有加,你怎能在紧要关头临阵倒戈,认贼作父,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子爷?”
尹直阁老被他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道:“端王何以发这么大的火?是尹某那件差事办差了?“
佑楠气得要跳脚,喝道:“你还装得挺像!你在青天白日之下大张旗鼓地给那梁芳贺寿,百官都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么?”
尹直听得此言,唬得六神无主,百口莫辩,急道:“哪有此事?尹某冤枉啊!尹某什么也没做过呀?”
佑楠看他着急,心里暗笑,脸色稍稍和缓,安慰他说:“我相信圣上和太子爷都不会看走眼。据本王所料,肯定朝中有人要暗算你。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人又是一个仁厚君子,何必跟着趟此浑水,和那些为身家性命不得不博的屑小辈处一堂?本王敬你德高望重,又为朝廷鞠躬尽瘁,才与你说些肺腑之言,老大人不知能不能听进去?”
尹直听他刚才声色俱厉,吓得半死,如今又听他说得诚恳贴心,不由老泪纵横道:“端王设身处地为尹某着想,尹某要是不知感恩戴德,岂不是非人所为?端王直管指教,尹某一定言听计从。”
佑楠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打蛇随棍上,正色道:“如今朝堂敌友不分,朋党之间都要处处提防。就算本王能说服太子爷相信你是遭人陷害,依然倚重与你,那么在其他大臣眼里太子爷岂不成了赏罚不公n非不明的糊涂储君?又如何去放手处置那些依附权监的国之蠹虫?因此,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本王认为大人最好向圣上请辞,告老还乡,寻一山明水秀之地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此乃上上之选。你此时急流勇退,算是为了保全太子,本王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不知老大人意下如何?”
尹直忙不迭地答应,突然想起一事,急问道:“那小女和太子爷的事?”
佑楠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成竹在胸答道:“秦晋之事只是廷议,并未下定,如今也算不得毁约,对令嫒清名并无大碍。你放心,只要你去意已决,万岁爷以人君之度一定会体谅你的。切记,今日贺寿之事可不能再提。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悦容看到佑楠回来,急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佑楠得意道:“本王出马,一个顶仨。就算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个九成九了。那尹直敦厚老实,胆小怕事,听我一顿先打后揉、声情并茂的言辞,现在恐怕正忙着在上疏上挖空心思找借口呢!”
悦容松了一口气,这才笑道:“亏你巧嘴,改天一定置酒相谢。”
佑楠也笑道:“我却不要你来请酒,只要听我一言,正是之前所提的条件。”顿了一下,神情变得少见的郑重,使习惯了他谑笑轻浮的悦容也不由正色,听他缓缓说道:“我们既然同为三哥奔命,算得上是知己,如有冒犯,还请谅解。我虽不知你只见了三哥两面为何肯为他拼了性命,但也明白你是真心待他。三哥自小有多少悲苦,我知无人能比。正因如此,三哥轻易不会将心许人。但是至今能为他把命都舍得掉的除了他的母妃,另一个就是你。你既如此待他,他必然已对你情根深种。我要求你的就是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始终诚心待他,绝不负他,不要再让他伤心。你现在对他了解不深,日子久了,你自然会发现我的三哥实在是世上十世修行的好人,值得得到全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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