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季藏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会吗?”
慌得回避那太犀利的眼神,她低头,掀翻文件。“如果吵到你,我就不说话了。”
是他多心吗?好像看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表情。
不需要音乐或电视的声音,季藏锋一个人住从不觉得太安静。
真的太安静了!凌晨一点,小美处理完文件已经去客房睡了,季藏锋还在修改客户的合约。当身边座位空了,桌上搁置她喝过的杯子、她握过的笔,瞥见这些,他心神不宁,感觉这里确实太安静。与其说安静,不如说感到寂寞。正这么觉得而发呆时,客房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他走进客房,床前窗前,窗帘摇荡着,月影筛落在她的脸庞。她睫毛濡湿,在梦里哭泣。她侧躺,抱枕,蜷缩着,因为哭泣身体轻颤。
是不是作恶梦了?那么伤心他小心地,在床沿坐下,轻摇她的肩膀。
“小美?”
“嗯?”她皱眉,缓缓睁眼,眼眶湿濡,神情恍惚。
“没事吧?”他担心。
她呆望,眼神空洞,像没醒过来。
他放低声音,用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温柔口吻问:“是不是作恶梦了?你在哭。”
她微眯起眼,想到方才的梦,豆大泪珠,一颗颗滚落。是,她作恶梦。
“怎么办?”她呢喃着。
季藏锋看见她眼睛深处的恐惧。
她苦笑,更多的泪掉下。“没想到我又变成一个人了以后要自己住,周末没要见的人,下班没有约会,晚餐自己吃,我很喜欢煮东西,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菜会很难买啊”说到这,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哀哀哭泣。
季藏锋沈默着,终于那伤心的哭声让他再也受不了,便将她拉来,让她枕在腿上哭,她像溺水人抓着了浮木,马上揽住温暖厚实的身躯,哭得更急切。
“为什么我老是被抛弃?”小手像钳子紧揪他的衣服。她梦见小时候,妈妈晚归一个人在家,晚上很怕不敢睡,一直数着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无止尽等待一个人,对着钟傻等,她恨这种感觉,恐惧孤独,讨厌落单,于是不断地恋爱。真讽刺,越怕孤独越孤独,好不容易恋爱了,竭力讨好对方,恐惧变回一个人,结果一再失去恋人。
她不是一个人啊,像是要让她安心,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入怀中安慰。
她闻到他的气息,混杂了香皂跟体味的男性气息,那气味令人安心、软弱,兴起想依赖的念头。
“怎么这么怕寂寞?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心疼,又觉得荒谬好笑。
“你听过雨声吗?”她闷闷道:“听过那种下雨的晚上,雨停了,楼上窗台的积水,顺花台滴下,有一滴没一滴地打在屋檐的声音。你听过吗?”
“不就是雨声吗?”哪来那么多分别?
“不一样,夏天午后的雨声,夜晚的下雨声,还有我刚才说的那种雨滴声,它们都不一样。我十几岁的时候,每次都会被那种雨滴声惊醒,它不是成片哗哗的雨声,而是很低沈,滴滴答,很慢很哀怨的雨滴声。那种声音会让你觉得天永远不会亮,尤其当你一个人睡在那么黑的午夜里,听见那种声音,心里会很慌,感觉到自己好孤独,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他诧异她有那么怪异的感触。谁会无聊到去辨别各种雨声?除非她真的太寂寞了。他忽然发现对她的了解太少。
他问:“十几岁的时候,应该还是跟家人住的吧?”
“我妈离婚,只有我跟我妈住,她以前在医院工作,要轮夜班,常常天亮才回来。你知道吗?小时候每次听到那种雨滴声,就很希望有人在旁边陪我,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了。”
季藏锋心紧,原来,她从小就常常领教到寂寞的滋味。季藏锋胸口一阵酸涩,怪不得之前她嫌屋子太安静,怪不得她会自言自语,啰啰嗦嗦的。这是太寂寞而发展出来的怪癖,习惯一人自说自话,假装屋子热闹,佯装并不孤单。
了解到这点,他好惭愧,好气自己。以前总刻薄地揶揄她老发恋爱疯,哪知道每个人的性格,都是生长背景延伸的特质。他自大地认定自己的价值观,不知道该尊重别人的理想。明白她的过去,才知道自己多残酷。
他爱怜地揉揉她的发,真心诚意地说:“别难过,会的,会有人珍惜你。”譬如他,他决定守护这怕孤单的家伙,只是还找不到适当时机说。
“真的吗?”该相信真的会有一辈子的恋情吗?她很早就聊要摆脱孤独感。长大后带着弥补自己的心态,立志组织热闹温暖的家庭,很重视感情,可是越想抓紧爱情,结果却一直失败。因为他这么温柔,她于是不怕被他笑,敞开心胸,说出自己的梦想!
“我很想找个人过一辈子。生几个小孩,每天热热闹闹的,家里被小邯得乱七八糟,脏衣服洗不完,老为剩菜剩饭烦恼,庸俗地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梦想。这么俗气啊,怎么会那么难呢?又不是要当少奶奶,也不是要中乐透赚大钱啊”她不哭了,倒是越说越气,很有不甘心的口气。“我到底有什么毛病,都没办法留住男人的心?明明对男朋友都很好啊,百依百顺的,我不懂欸”
他懂。扶她坐好,抽面纸,擦去她眼角的泪。“不是你的问题,爱本来就很善变,所以我才老是说工作比爱情重要。因为工作是最可靠,只要你努力,就会有收获、有成绩。”
“可是工作上的成就不是我的梦想,我的理想是有个温暖的家,所以当然要努力地维系感情。”
“可是不停地恐惧情人会离开,老想赖在他身边,像只涎着脸摇尾的狗,太努力讨好,反而让对方得意。摆明离不开,于是死心塌地,不管他做什么都喝釆,百依百顺,男朋友说啥你都说好、说对、说可以、说没关系,却不照顾自己的需要,表面是善解人意,实际是软弱没个性,像只会附和的鹦鹉。”
“是吗?我看起来是这样吗?”
他语重心长地说:“小美,你跟客户提案时,客户质疑你,如果你没主张,一味认同,客户反而瞧不起你,觉得你没想法,不想跟你合作了,也不会珍惜彼此的关系。”
他又说:“你在工作上,懂得据理力争,为什么谈恋爱,却没了自己?心思全放他身上?”
她知道为什么,不怕被上司讨厌,所以敢据理力争唱反调。恋爱不一样,她怕被讨厌,乖巧地迎合情人的步调,变成没想法的应声虫原来季藏锋没有变小狈,小狈是她崔美芝。绕着情人的世界打转,想想,还真像他形容的,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狈,既卑微又渺小。
“难道是因为这样,我恋爱都失败吗?”
“换作我,也会离开这么没主见的女朋友。只会附和,是不会被尊重的。”
讲话真直欸!“听起来还乱有道理的。所以在恋爱的时候我表现得很笨喽”她想了想,看着他。“难道你恋爱时,还能维持聪明?”
“对。”他微笑,拒绝承认他也曾狠狠地栽过,所以才领悟出这些道理。
把恐惧都说出来,她心情好些,也舒坦多了。她笑觑着他。“欸,那你知道我在这段感情中,最笨的是什么吗?”
“不就是一起买房子?”难道还有更笨的?
有的。小美说:“我让你看一样东西。”她脱下t恤,里面只穿着件细肩带背心。
月光中,季藏锋看见她做过最笨的事,看见后,仰头,大笑。糟,该同情她,但实在忍不住。这女人竟在左臂刺青,刺一双白翅膀。左翼是她名字“美”右翼是旧情人的名“东”好个比翼双飞
“笑得很乐喔。”小美很糗地推他一下。
“我服了你,勇气可嘉。”这下糗了吧?比翼双飞,飞不到白头,还在皮肤上永远留下飞过的痕迹“怎么这么蠢?我的天!”他大笑不止,几乎笑岔了气。“刺青就算了,连名字都刺上?”
笨透了!她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尴尬地解释:“那时跟他热恋嘛,他问我敢不敢在手臂刺上他的名字,表示会永远爱他,我被激到,就刺给他看,真衰,实在很呕,结果是他变心欸”她蒙脸,倒床,哀哀叫。“以后怎么跟别人谈恋爱啊?赔大了。”
他忍不住揶揄:“有什么关系,下一任情人问起,就说这个东跟美,就是东方很美的意思。”
“拜托谁会信?”
“不然就说这意思是美丽的东方女子。”
“还英俊的西方男人,听也知道是硬拗。”
她破涕为笑了,他心情大好。唉,她笑得真可爱啊,他的心,都被这笑声笑暖了。
“你可以雷射除刺青。”终于提出个建设性办法。
“听说很痛啊。”
“当初刺就不痛?”
“痛,怎么不痛,你知道我在哪里刺的吗?痛得我都飙泪了”她滔滔不绝地说给他听,还叽叽呱呱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聊着聊着,忘记伤心,渐渐眼皮沉重,慢慢很困了,不知是在和他聊到哪一句时,栽入梦里。
季藏锋舍不得离开,不想回自己的房间,他侧身躺下,好满足地看着她。
她脸枕着右肘,侧身,弓身睡。鬈鬈的发,穿背心、很单薄的身子,裸露出来的白晰臂膀,让季藏锋想起毛茸茸、软绵绵的猫咪。欸?他好像养了一只宠物,在过分冷清的大房子里。养宠物很麻烦,但没想到宠物也让人开心。他伸手,触碰软软的鬈发,发丝细软,情不自禁摸了又摸,爱上那触感。忽地嫉妒起膀上的那双翅膀,那个“东”字真刺眼。看着看着,不老实了,又看向那柔软的腰身,热血沸腾。胡思乱想,想着这细软的发雪白皮肤,如果能每晚贴在身前,不知有多好。于是身体紧绷坚硬,像烧红的烙铁,渴望将她揉进怀中但终究压抑渴望,也睡了,还作了春梦。梦见那柔软细密的发丝搔痒胸膛,在甜蜜深邃的黑梦里,他像顽固坚硬的石子,沈没在金色的海洋,温暖、柔腻,这潮湿的海水裹住他,轻轻摇晃他。
睡梦间,小腿一阵冰冷,他惊醒,惊讶地瞪着身上的崔美芝。她什么时候趴到他身上了?像只无尾熊,把他当树夹缠。那记冰凉,原来是她的脚丫。季藏锋小心地,揽着熟睡的美芝,缓缓坐起,去握住她的脚掌,惊讶着它的冰冷。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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