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熏何香?味道怎是这般?”他没放开她,亦没使力,气息便在她面前脖颈,让她更是不自在起来。
“只是普通檀香。”她不自在,言语也少了拘,径自便应了。他一向对香的味道敏感,但这普通檀香他怎么可能闻不出?她当然不敢置疑,只是僵弓着:“皇,皇上,臣妾给皇上准备了清露茶,皇上饮……”
“只是檀香吗?”他眼中抖出一丝笑意来,忽然腰身一挺坐了起来,同时手臂带力。一下将她扯倒,半跌进他的怀里。
“茶呢?”他看着四周,却没放开她。手指不停的在她耳垂颈间厮摩,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他一张口要茶,帘外已经有人脆声声的应了。绯心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雅,她挣扎着想起,脸已经泛出血色:“皇,皇……”但不等她说完,连充侍已经捧着檀木包金的小盘,上托了一盏清露,满脸绯红,轻移着步垂着眼来了。她步上台阶,离了三四步跪倒:“奴婢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声音脆甜,云曦自然多看了她两眼。但他的手一直在绯心耳畔抚弄,将她的发都抚乱了一丛,过了一会,他松了手,绯心如获大赦。直起身,刚想开口让连充侍把茶端过来。云曦忽然拉了她的手:“不替朕把茶端来吗?”
绯心愣了一下,暗想亏得刚才自己说的慢。不然又忘记一层规矩,冯充侍这么想见皇上,都知道不会奉茶至边。她竟忘记了!她略抚了一下头发,前行了两步,将茶自托上端起。走到云曦面前,轻轻啜了一口。试了温度和口感,这才奉给他:“皇上,可以用了。”
他看着她,却不接盏:“朕觉得半盏尽够了,贵妃替朕饮一半吧?”
她吓了一跳,让皇上喝剩的?那太大逆不道了,她一脸惶怕,但又不敢逆他。便有些僵的又勉强饮了两口。他不待她再递,便伸手自她唇边拿过来,将余茶饮尽。唇边抖出一丝戏笑:“如此正好。”
连充侍见他如此与贵妃暖昧,压根把她给忘记了一般。眼里不由的蓄了两泡泪,大着胆子抬起头,低声唤着:“皇上!”
云曦这才想起还跪着一个,随手把茶杯往绯心手里一递:“你还在这干什么?没你的事了。”
绯心一见此景,已经明白十分。她低声说着:“皇上让你下去,还跪在这里作什么?”
连充侍满脸哀怨,一直积郁因绯心这句话终是发作。她咬了咬牙,抬头低叫着:“皇上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阶下一直候着的绣灵,小福子,以及汪成海。一听这个,哪容她把话说全,汪成海在帘外瞅见皇上拧眉头,忙着一下进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大胆奴才,皇上让你下去,还御前无仪,不知死活!”说着,几个人连拖带拽,捂着嘴便给拖下去了。
绯心怔了一阵,刚一回身,便见他已经立于身后。正垂着眼凝睇着她:“贵妃好宽待,如此奴才,也留于宫中?”
她看着他的神情,唇角戏谑不尽。霎时便明了他的意思了!或者打从他临幸连充侍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他一再的告诉过她了,他可以选择女人,但不能让人安排。他根本不是不记得连充侍,他故意的。没有什么比先给希望,再让其绝望更残忍。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就是她乐正绯心。
她垂眼不再敢看他,低声吩咐着:“冯充侍御前失仪,当罚抄祖训宫诫,扣三月月例,于北苑禁足三月。”是她将其一手提拔,现在又是她将其一棍打死。
常安在外应了,便出去办事。云曦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低声说着:“她根本不能如贵妃所愿,对于无用之子,就该早弃!”
她噤若寒蝉,这话在她听来,就是在暗指她自己。皇上对于无用之人,根本不会看一眼。更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在后宫之中,朝堂之中,一时怜悯只会留下后患。若她也是无用,就跟冯充侍一样,只会更可怜。
“若能身居高位,何愁没有身后之名?”他接着说着,更像是在怂恿她,去跟一众宫妃去抢后位!这不止是像,根本就是。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已经觉得自己无用。她并不是善男信女,可能没他那么狠,但该出手她也不会手软,这是后宫生存法则。
但皇后之位,不是只向皇上邀宠就可以的。她无出就没资格,难不成要她做那奸佞之妃。她无出,也不让别人出,祸害宫帏,让皇上子孙无继??这不单跟她所受的教育相背,根本让她背一世骂名!
“陪朕下盘棋吧?难得有闲,贵妃好像从未陪朕下过棋。”他看她出神的样子,忽然径自下阶往配殿中厅去。
宫人摆好棋盘,烹茶焚香。绯心与他对子,格外小心。两人连下三盘,绯心皆是以一子或者半子落败。他心情好像不错,眉眼之间一直挂笑。
看他如此,绯心也渐放下心来。难得他没在她这里又翻脸,下棋果然是好的,不用与他找话题,不会尴尬,也不用总想着那档子事。
“贵妃真是好棋艺。”第四盘终了,他又以一子而胜。而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晚,宫外开始掌灯。
“臣妾局局落败,皇上谬赞了。”见他心情不错,她也舒展了一些,言语没那么拘涩了。
“贵妃要纵观全局,步步营心。不但要输,还不能输得太明显,要顾着朕的体面。不但棋艺佳,更心思佳妙,如何是谬赞?”他淡淡笑着,却让绯心拘促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汪成海上前问着:“皇上,该传膳了。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花厅?”汪成海根本没问他是否在这里用膳,显然从皇上的面上已经看出十分。
“先不急,再与贵妃下一盘才是。”他笑笑,拈着白玉棋子凝着她的眼,“贵妃要尽展所长,才可尽兴!”
“臣妾遵旨。”既然他如此说,倒是让绯心舒口气。的确,前几盘下的很累,不但要观局,还要观心。
但最后一局,绯心真是倾尽所技,绞尽脑汁。她却输的一败涂地,没多久便成死局。她微是怔愣,一时间抬眼,却看到他孩子般的轻笑。他甚少会笑的如此,平日那温和的笑意,在这个笑容面色,却失了真色。唯有此时,才惊心夺目,让他俊美尽放!
她忽然明白,她的棋艺比他相去甚远。只是他观心比她更胜一筹,他亦纵观全局,亦看出她的心思。便遂她心思,只赢一二。让她自以为得计,皆大欢喜!
当她倾尽真力,他也不需要再伪装,最后一盘,只为搏奕添趣,没有攻心。所以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绯心不由的也笑起来,将棋一推:“臣妾下不过皇上,臣妾在家不过学了两年而已。”她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失态。因他真心的笑容,让她也开始放肆了。好像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她脑子一激,脸儿微有些紧。还不待她再开口往回捞,他竟伸过手来捏住她的脸:“那朕给贵妃找个好老师,待学成再与朕下,那可公平?”他笑意不减,一点也不以她之前的话为意。倒是更兴趣盎然起来。她让他捏得满面通红,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今天一点也不尴尬。她垂着眼,亦不敢拂他的手:“臣妾怕是再学十年,也下不过皇上。”
“先学了再说。”他的手指在她面前拧揉一会,遂松开手让汪成海传膳。不知觉间,他又在她这里呆了一日。但这一日,绯心觉得过得很快。不似以往那般煎熬。有时她觉得,如果只是这样,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很自在的。虽然她不太会找一些有趣新奇的话题,也没什么出众的才艺夺人眼球,但至少不会总是冷场。
过完年,紧着便是上元节。朝廷在正月里也算是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候。加上今年开年不错,往年至冬,混沦山境一带总闹雪灾,但今年天公作美,虽然落雪,但不至冻土引灾。锦泰至今已临第七朝,除第三朝时发生过诸王混战,打了十年内战外。其后三朝,都奉行休养生息之策,开河道,减苛税,施廉政。所以至先帝昌隆朝,已经国库极丰,民心所向。每年纳奉之粮积堆如山,陈粮未绝,新粮又至。库中银钱丰盈,因长久无用武之地,串钱的绳子都烂了无数。以至民间亦有许多地方,甚至拿上好的粮食喂牲口。皇上如此处心快收兵权,想是时机已至,意图北地。
当下五国并立,乌丽早已经附属,夜滦亦于前帝时期已经向天朝称臣。唯有西北蛮沙与混沦,皆因外夷之族,一直与锦泰隔山相望。只闻西北一地,有浩漠丰沛之土。如今国库充盈,民生犹足,人口积增。加上皇上已经大权在手,年轻气盛,欲开疆拓土也是正常。
因今年开年不错,去年又大收。所以皇上心情极好,意欲至汤山行宫过节。这汤山行宫建于锦泰平庆年间,距京城以北一百三十里的皇苑县。这个县因汤山而出名,后建行宫之后便更名为皇苑。汤山有温泉约三百眼,因水质不同分列山中。是皇家相对比较远,但极佳的一处休闲圣地。
皇上登基之后,陪太后去过六次,陪宁华夫人去过一次。绯心入宫之后,亦也随同皇上去过一回。不过绯心一向对这种出游不太热衷,她自小便被锁在家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深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生平唯一的一次远行就是上京选秀,而当时亦是乘官轿站站相递。长期的深闺生活已经磨尽了她所有好奇心,也难怪皇上说她死气沉沉。不过她是觉得,出门去行宫,舟车劳顿,自然不比在宫中舒服。到时与皇上相处的多,处的多自然错的多,不知什么时候又得罪他,还是在宫里妥当些。
皇上初四的时候在朝上听了臣工的建议,遂便定了要去行宫。行程紧密,行执,居安两府马上开始加紧安排。快马先行至行宫准备接驾,宫中亦开始筹备出行事宜。
往年皇上出行,必是陪同太后。去年太后未去,是因为去年宫中选秀,宁华夫人又有身孕。前皇后掌不住事,太后必要在宫中作镇。但今年太后已经半隐,所以肯定要同去的。以宫中的规矩,随行嫔妃除非皇上钦点,必是曾经侍奉过皇上的女人才有资格。不仅如此,宫中必要留一位能坐镇的管理后宫。不然高位的嫔妃皆同去了,后宫生出事无人能管,宗堂令更不能处置,便要生乱。
去年有太后在,皇后在,绯心在,自然无事。今年不同,中宫已经空虚,皇上陪太后同行。而绯心与德妃林雪清共掌后宫事。也就是说,她与德妃肯定有一个要留在宫中。皇上不钦点由谁随行,只是任两府操持,由后宫自行决断。所以皇上这边在朝上议定要去行宫。后宫已经开始四下折腾起来,有点子手段,有点钱的都开始四下活动,把自己名字加上去。
德妃亦也是如此,来掬慧宫两次,就是想探探绯心的口风。她想必也是知道,她和绯心得留一个。她当然不想留下,去年她就是在行宫得蒙圣宠,那个地方对她来说颇有记念意义。所以今年她想故地重游,以此勾起皇上对往日的思怀。但同时她也不想得罪绯心,论地位,现在两人旗鼓相当。但她一路走来,绯心没少帮衬她。所以她亦不想在这件事上跟绯心有任何介蒂。
绯心自然是明白,第一她根本就对出行没什么兴趣。第二她亦不想得罪德妃。第三,她觉得这次德妃跟着同去是肯定的。先不用说十一月的时候皇上连宿莱茵宫二十来日,就单从她的封赏来说已经能看出来。皇上对妃嫔可并不大方,不但在封号上给的很谨慎,也很少大肆赏赐。但对德妃可谓与众不同,自从十一月她小产,皇上不但置换了莱茵宫许多装饰摆设,更是连赏不绝。布匹,金玉,小到连香料都有,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况且皇上心知肚名,所以恩恤德妃是必然的,这次定是不会让她留下。
大势所趋,绯心当然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争个自己根本不想去的机会。所以绯心两次都表明态度,不会在出行这件事上跟她有任何的分岐。
这两个后宫地位平等的妃子只要不争抢,行执府那边就大大松了口气。也不用在这件小事上叨扰皇上,惹他不快。名册在初七那天便下来,皇上陪太后出行,德妃领灵嫔,俊嫔,和嫔,华美人一起随行。除此外还有一些陪行的官员不用细说。出行所用的辇,轿,车,以及仪仗皆按制分列。
这册子很快便传令后宫,榜上有名的自不必说,榜上无名的亦不死心,四下活动。一时间德妃那里算是热闹去了,各方送礼想落上名字的不知有多少。倒是绯心这里被冷落下来,因她自己就是榜上无名的。对此绯心倒觉得轻松,她倒不是想趁着皇上不在,山中无老虎就能作威作福。但皇上出宫,她自然能轻松写意不少,不用天天惴惴着自己又犯什么错。也能踏实过些个舒心日子。
但事情就是这样,人算不如天算。初十便该起行,结果初九那天,德妃却把腿给摔了。听说德妃在御园登高,不知怎的一脚踏空,当下便摔个人事不醒。御医说德妃脚踝骨裂,没三个月养不利索。紧跟着当晚便一纸圣喻,让德妃于宫中静养,由怀贵妃乐正绯心补上,随同圣驾临幸汤原。与绣灵绣彩喜悦的神情不同,绯心脸上直抽抽。
德妃游幸御园,身边跟着那么多人,怎么一下就摔成这样?这事绝对是有人下绊子,八成是那一众随行的嫔妃们。德妃锋芒太盛,她去了必是天天巴着皇上不撒手,随行的那几位定是占不着半点便宜的。但是,与在后宫必要留一位同样,前往行宫必也得有一位管理诸妃。与其让锋头顶尖的德妃去,不如让现在已经不理诸事的贵妃去!定是底下人这般思筹,才会出此下策。料着现在出行在即,皇上也没心思查问这些小事。但由此就能得了手,这人也绝对算是高人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就能轻易得了手?
反正不管怎么样,在旁人眼里,绯心算是得了一个大便宜。而且估么着大家都怀疑是她干的,因这事就对她有利,估计连皇上也会这样想。
也正是因此,绯心才更郁闷。她压根也没把这事当成什么好事,现在忙忙叨叨跟着去,皇上定是心里又添了堵,自己更得加倍小心。一想到这里,她脸上更抽得厉害了。
绣灵一见贵妃这样子,就知道她脑子里又七拐八绕上了。绣灵此时也顾不得揣度她的心思,忙着打发一众宫女太监准备出行事宜。事先因册上没贵妃,掬慧宫压根也没准备什么。现在明天就要走,一晚上的工夫,估计今天晚上谁也别想睡好了。再瞧贵妃这面色,比往日里又僵了三分。
第二天一大早,百官于清华门跪送,五色仪仗浩浩荡荡自十方大场摆列,出端阳门,然后至北门清华门出行。自清华门直至京城玄英门,这整条大街早已经封街,沿街所有门户皆蒙黄绢,地洒金沙,两边立内宫禁军,先行执行都校,随后便是金玉仪仗,伞顶,绣旗。仗队两侧为护仗轻骑兵。仗队之后是两路禁军护卫,围着皇帝明黄龙驾。之后是太后玉驾宝銮,再后是贵妃红顶金辇以及诸嫔妃驾辇。然后是随行官员,武官马,文官轿,各按品阶不等。最后是尾随步卫。这条队伍有如长龙,队首已经近了玄英门,队尾尚未出尽清华门。更因有大量步从,以及宫女太监执相应之物,队伍行得极慢。以绯心的经验,这到汤原至少要行个三四天。
这次她只带了常福和绣灵。她宫里也得留人,所以常安和绣彩没跟着。这一径果是行了四天,至汤原行宫已经是十四的晚上。不过之前已经有行执快报,行宫那里早已经收拾妥当,备节一应之物已经安排,只等正主一到,直接过节就可以了。行宫建于汤山,整座山以及方圆十里为皇家禁苑,面南一侧凿山而成的宫房,计有房间共六百余。各个宫院皆有泉引入其中,以其水质景致不同而分成诸多。更取自然景观设园,比之恒永禁宫,虽少了恢宏,但多的别致。
至行宫之后,便照例分院阁。绯心是贵妃,两年前她住在旋彩阁,这次依旧。离皇上所住的辉阳宫最近,而另一侧的长安殿为太后之所。余次的嫔妃则居安府按例分派,外围依旧是随行官员之所。当晚劳顿,皇上只是草草听了一下次日的安排便回宫休息,未宣召任何嫔妃前往侍候。绯心照例给太后请了安,亦早早回去休息。
次日便为上元节大宴,这些事情早在宫中已经安排妥当,不用她操心。她亦不是头回来此,没什么想观之景。上元节折腾了两日,绯心觉得这次实在匆忙的很,让她都歇不过来般的疲累。上元佳节灯如昼,诸嫔妃亦学着民间玩灯,绯心对此没什么兴趣,更不愿意远去了去尝试各式温泉。一应俗礼能免则免,除了例行请安,一直窝在旋彩阁休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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