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方砚看向莫迟的眼睛:“大人,您在焉弥宫宴之上,只身行刺舒白珩时,难道不害怕吗?”莫迟慢慢放下筷子。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次,提问人就是莫迟自己。柘山关荒凉冷寂,唯有夏天,草木丰茂,平原与丘陵间野草遍布。冬季干涸的大湖此时盈满湖水,岸边时有萤虫飞舞。到了晚上,月亮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亮得让人不能直视。有人在湖边升起火堆,年纪还小的莫迟,跟着一群被他大上许多的夜不收坐在一起。这些尖兵哨探们,有的年纪都可以当他的父亲,他们也的确是把他当小孩养,即便是在那样凶险的环境中,也尽力将他保护得很好。生火那人是除了莫迟外,年纪最轻的,尽管如此,他也比莫迟大了好几岁。他与别的夜不收不一样,似乎是读过书的,待人接物温和有度,知书达理,还善解人意。他对莫迟也很好,莫迟在心里偷偷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他教会了莫迟很多东西,在那个夜晚,莫迟悄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莫迟说:“可我见到焉弥人还是很害怕,我怕我杀不了他们,又怕……自己会被他们杀死。”年幼的莫迟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那时,那人没有嘲笑他,反而低声细语,对他说了几句话。后来的后来,那人跪在猩红色的番莲花地毯上,莫迟穿着焉弥人的军服站在他面前。他们是焉弥王庭内最后还活着的两个夜不收,但很快,就会只剩下莫迟一个。那间房屋的陈设,莫迟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血红色的地毯,高挑的穹顶,刻着鸟首纹的金色桌椅,还有那永远不会熄灭的金丝伽南香。这是处邪朱闻邸庭内的一间内室,而莫迟是奉他的命令,前来捉拿隐藏在这里的大承夜不收。莫迟手上拿着刀,可他的神思仿佛被抽离得很远,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耳边只能听见屋外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处邪朱闻正在带着侍卫队赶来,一旦被他活捉,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这件事,莫迟和跪在他面前的战友都心知肚明。那人抬起头,他已经在别处受过刑了,原本清逸俊雅的面容早已遍布血污。他头发散乱,浑身是伤,唯有那双黑色的瞳孔里,还有熊熊烈火燃烧不休。临死前,他含着不断从口中涌出的鲜血,赶在处邪朱闻来到前,又对莫迟说了那几句话。一年多以后,身处繁华热闹的缙京,在仙杏阁雕梁画栋的楼宇内,在舞姬的欢笑与乐伎的歌声中。仿佛故事重演般,时方砚这个年少有为的神童进士,问出了和他当年如出一辙的问题。莫迟慢慢从回忆中抽身,在时方砚灼灼的目光中,他缓缓道:“不要想着活下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要告诉自己,不会活着离开了,我会死在那里,我……要死在那里。”时方砚神色愈发凝重,听完后,久久不语。半晌后,才低声道:“下官明白了……所谓求生者死,求死者生,大抵便是如此吧——”“什么生啊死的?大过年在这儿说什么呢!”有人突然从身后一把揽住时方砚的肩膀。二人抬头看去,原来是韩永年从二楼下来了。时方砚忙起身行礼道:“老师。”“不要这么生分!”韩永年喝了不少酒,从脖子到脸都是红的,脚步都有些踉跄,因此也没注意到莫迟,只对时方砚道:“你明日就要离京,一个人坐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呢!赶紧跟我上楼,他们正吵着给杜昙昼说媳妇呢!”时方砚被顶头上司韩永年连拉带拽拖走了,他好像还有话想跟莫迟说,频频回身张望,却发现莫迟已经转过头去,一门心思继续他的吃鱼脍大业了。回府路上,莫迟总觉得时方砚那番肃穆严正的问话,必是事出有因。想了想,他问杜昙昼:“馥州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么?”杜昙昼被韩永年和卜黎带头起哄,灌了不少酒。他酒量极佳,喝得再多脸上也不见颜色,只是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回去路上,他特意没有坐车,而是带着莫迟慢悠悠往回走。凛冬的风一吹,浑身的酒气迅速散掉了。“怎么突然问这话?”他有点好奇。莫迟说:“刚才遇到时方砚搭话,看他好像心事重重。”杜昙昼微微一笑,道:“馥州说危险不算危险,毕竟地处大承江南,离焉弥十万八千里远。但要说安全,也许也算不上安全。”二人已经走出长乐坊,来到街边。经过一家铺面时,杜昙昼指了指上方的牌匾:“馥州局势复杂,都是因为此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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