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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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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释谦眼底浮现了泪光,他点头,沉沉咬住心里的恸。

是的,苇柔就是太爱他,才会背负这么多。这教他于心何忍,教他情何以堪?

“走吧,正清。”他叹了一声,大步走出去。

赵正清仍想留下来和江杏雪说甚么,却碍于乔释谦,只好也跟着走了。

“我会再来找你的。”临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喊。

两天后,赵正清真的来了。江杏雪替他倒了杯茶,下意识地啃着指甲,闷吞地看着他。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完了。”她说。

“我说过我会再来的,杏雪。”

“这好像是你头一回叫我。”她微微一笑。

“别这么漫不经心,可以吗?”他口气严肃,略带恳求地说。

“说吧。”靠在窗户旁,她交握的手心泌着汗,那是没人能懂的心倩起伏。

“我”

“杏雪。”醇厚的声音在门板后突兀地响起。

赵正清转向来人,是个打扮得宜的中年男子。

“你有客人在?”是询问,也是试探。

江杏雪心一松,多个不速之客搅局也好,她朝来人嫣然一笑。

“哪儿的话。文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我给您介绍,这位是赵大夫。”

“你好。”

前所未见的怒火在赵正清心中狂猛地烧起。在这座城里,她到底有多少男人?一个个亲热地喊着、唤着她的名,而他,就像个傻子,执意想取得她的谅解。

她说得好,对他能有甚么好谅解的?这么多男子,有的是钱和名,多他、少他一个又何妨?

看到他轻蔑的表情,江杏雪的心沉了沉,硬着笑容继续介绍:“这是文忆陵,报社主编。”

他恨恨地撇过脸,轻视那伸到面前的手。

“那么,你们聊吧。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文忆陵没有生气,好像已是见怪不怪。他很风度地笑笑,负着手便要离开。

“不用了。我跟江姑娘只有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文先生不置一辞,迳自走出门去。

连个嫖妓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赵正清转向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

听出他的怒气,江杏雪的语调不自觉地放软。她伸手触及他的发,却被对方嫌恶地痹篇。

“看来你不打算说了。”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江杏雪笑得辛酸。但她不怨任何人,这条路是她选的,再怎样苦涩难捱的结局,她都不会逃避。

眼前,她明白跟他是不会有交集了。

瞥见那淌不出半滴泪的笑,赵正清一口怨气突然消逝得无踪,剩下的只有懊恼和难堪。他又伤害她了?

不知为何,他就是见不得她这样笑得没半点生气。赵正清俯身上前,狠狠吻住了她。

彷佛是他心里一直想要做的事,在梦里演练了数百回,做起来驾轻就熟;而她也不似往日的顽固跋扈,而是错愕中的顺从。

“为甚么?”一会儿她推开他,气息不定地问。

“我”赵正清茫然地看着她,不解自己是怎么了。“我不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江杏雪睁大眼睛,似乎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前一秒钟这男人才把她当垃圾,后一秒钟却不在乎地亲吻她;而理由只是他不知道?

“你到底把我当甚么?”她憋着气,闷闷地问。

“朋友。杏雪,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刚才的冒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朋友?无论如何,都还只是朋友,这就是他心里的想法。

江杏雪退了一步,指向门外,不能遏抑地咆哮起来:“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杏雪!”

“出去!”她高挺的侧脸像蒙了层冰,凛然而不能侵犯。

赵正清颓然地走出去,却没忘给那位在院子里赏花的文先生一个轻蔑的眼神。

直到离开寡妇胡同许久,赵正清才想起来,那位文忆陵就是亲笔替乔家改写状纸的最后一届秀才书生。

胡同内的空气似乎在赵正清离开后便停滞了,寂寥得嗅不出半点生气。只有文忆陵,仍在门外静静瞅着她。

“你总算也碰着了。”他平平的声音透不出半丝嫉妒,反而是种欣慰。

“你也出去!”江杏雪僵着脸,转向他低吼。对于她的吼叫,文忆陵并不以为意,反而坐下来主动替自己倒了杯水。

“看我这么狼狈,你很高兴吗?”

文忆陵的杯子在唇边沾了沾,随即错愕地摇头。

“打从咱们在怡香院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

“”“这么久的交情,我会在这里对你幸灾乐祸?”

江杏雪自知理亏,闷闷地垂下头,仍是不吭一句。

“杏雪,放开一点坚持,过得希望点,有这么困难吗?”他坐在她身边,扳着她的肩,说得有些语重心长。

“我这样子像过得没希望吗?”她被激得叫了起来。

文忆陵托着手背道:“被男人抛弃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浪费了十年去恨一个人不够,你还要斩断自己未来的幸福?”

江杏雪像是被雷殛住一般的僵住了,随即拉住肩幅两端棉袄,用力拥住自己。

“我没有幸福!像我这种人,也不奢求幸福。”

“那是你的借口。”

“是借口又怎么样?你为甚么一定要提起那件事?”

“能不提吗?”文忆陵掀起眉心。“你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该杀该斩的是那个把你骗得一无所有的男人。你恨他让你身陷红尘,但赵正清跟这件事毫不相干,你又何必迁怒?”

“我真后悔把我的事告诉你。”她沉默半晌,一会儿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你该后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放弃一个你想爱却不敢爱的人。”

“住口!”

文忆陵站起身,表情一贯平和。“杏雪,别太固执了。”

“住口!住口!住口!”她气得眼睛发红,捶胸顿足,就差没出手打他。

但打了文忆陵又能怎样?江杏雪心知肚明,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垂下头,理智地决定着,哪怕脑海里有一千一百的理由都在拚命附和著文忆陵的话;但那样的伤害一生一次就够了。

“几年前你拜托我帮你查的事,其实早就有答案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

“甚么?”她讶然。

“关于那个刘仁杰,你不会忘了吧?”

刘仁杰!像有甚么东西在心中炸开,江杏雪原本麻木的痛处一点一点苏醒了,是了,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谈的主题;说她的过去,说她的往事,说她曾经如何懵懂冲动去深爱个男人。为他背弃礼教、背弃家庭,一心一意要跟他远走高飞;结果,那个人却毁了她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长在心里?长在日子里?她的一辈子破人轻贱地卖给了怡香院,她哭过、争过、吵过、闹过;心高气傲如她,也知道这一生与幸福绝了缘。

忘了?不,她怎么会忘?那样丑恶的一个人,她怎么会忘、怎么敢忘?她会走上这条路,全拜那个男人所赐!

“这么巧,我想知道的时候没消息,这当口你倒提起来了。”她冷哼,却掩盖不了心里的激动。

“我希望这足以改变你那顽固的想法。”

“说吧,我在听。”

“他在上海拐了一个黑帮老大的女人,被砍了一只手。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烂疮,在码头靠乞讨为生。”

她震惊地望着他,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杏雪,你不用罚他,自有天理治他。他已经得到报应了,你的恨也可以消了。”

“就这样?”她掀起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十六岁的往事不过十年,她却已经沧海桑田。江杏雪抚着胸口,这儿曾经瘀痕斑斑。记得入怡香院的第一天,为了守护最后一丝尊严,她抗拒,甚至不惜让强行索欢的客人打得浑身是伤;然而还是挣不过一个“命”字。

那个人不过断了只手,抵得过她十年来淹在心坎里足以灭顶的恨?

当初她也是人人捧在掌心里疼之入骨的富家女呀!江杏雪一恸,忽然覆住脸,纤纤十指却掬捧不出半滴泪来。

三千多个的日子,她在胭脂水粉中迎新送旧地让日子辗过,唯一的信念就是要自己活得更好。她要活着看刘仁杰,看那视她如粪土的男人到头来有甚么好下场;她要活得更好,活着用冷蔑的眼神去看待每个对她认真过的人。

“你还希望他怎么样?”

“我能希望他怎么样?”她惨惨她笑了起来,反问文忆陵。

“杏雪。”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忆陵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这一找就是半年,连赵正清也利用看病的空档大街小巷地询问奔走。只是他心里记挂的不是白苇柔,而是另一名和她同时消失的女人。

文忆陵造访的第二天,江杏雪也离开了白云镇,没人知道她甚么时候走的。赵正清终于知道,他是真的在乎那个泼辣不近人情的江杏雪;不论她的过去为何,他只希望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大半年的寻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击着两人。乔老夫人拚命物色对象,乔释谦的反应冷淡无礼;对于母亲的执拗成狂,他几乎是绝望了。

就在他要放弃,准备离开南昌,到更遥远的城市去找人的同时,一封信却意外地送到他手里。

文忆陵约了他见面,说要带他去找白苇柔。

两人坐了两天船,赶了几天路,文忆陵才领他到桐城塘口一间不起眼的矮房子。门一开,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庞迎上来。

“我以为你没收到我的信呢。”江杏雪喘息着,额头上覆满汗。“快来!苇柔需要你。”

“苇柔呢?她在哪儿?”乔释谦心一紧,哑着声音问道。

“她要生了,昨天才开始痛的,你正好赶上。”她拖住他的袖子,急急往里面走。

“哎哟,男人到这种地方来干甚么?”一位大婶叫了起来,拉下脸瞪着他。

“我是她丈夫!”见有人要挡住他见白苇柔,乔释谦咆哮,声音大得吓人。

“释谦释谦帮我啊!”白苇柔在床上挣扎着翻身;一听到他的声音,痛得直喘。她满身的汗水,努力照着另外一个产婆的话用力。

“让我进去,听到没有!我是她丈夫,我要陪在她身边!苇柔,我在这儿!”乔释谦发了疯似的喊叫,江杏雪也跟着进来,帮他扯开那位大婶。

“江姑娘,你也太不识大体了。放男人到这儿来,会不吉利的!”

“都甚么时候了,还有甚么吉利不吉利的!”江杏雪恼怒地板隍7d她的手。“何大娘,让乔少爷进去,说不定会更顺利些。”

“哪有这种哎哎哎你别闯进去呀!”

他冲进去,握住白苇柔在绝望中朝他伸出的手。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激动地说。

“释谦”她颤巍巍地笑了,一阵痛楚再度截断她的话。“孩子出不来”她的发黏贴在苍白的脸上。

“加油!为了我,苇柔,请你加油!”

她努力又努力,释谦发白了脸,恨不得能代她痛。

“不能想想办法吗?”他焦急地问。

“哎呀!这胎倒踩莲花,这孩子是混世魔王出世,注定要让母亲试凄的。”

“管它踩甚么花,你想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江杏雪也急得大叫。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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