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蒋昭半枕在车上,摇着扇子:“瞧这天儿闷的,一会儿准得下暴雨。”
“要不要我给你整个瓜棚,整堆西瓜来,顺便吆喝着卖了?”摸着黑背漂亮柔顺的鬃毛,在他说完“好主意啊不能白白浪费了我的商人头脑”后回他一记眼刀。
“你最好下雨之前,早点完事儿,这雨要真下起来,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不是有马车吗?”
“笨,你见过谁家车夫躲到老爷马车里享受的?我肯定得把您尊贵的马车停好,再自己找个勉强遮住人的角落躲上,连这都不会你还偷人呐你。”
偷人……要不要说得这么古怪。
宁府府邸前门庭若市。至我们一下车,就有不少人投来了关注,蒋昭压低斗笠,去找地方停车,他现在是我的马夫,马车是从外边租的。宴会许久未开始,我就过来寻他了。
“宁还珏真是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曲颐殊这么个女疯子,说要请帖就给了。”他至今觉得匪夷所思,我也是,但我已学会不去纠结细节,尤其发生在曲颐殊身上的。
“厚颜无耻啊,这场内多少绝代佳人,姿美昳貌,偏她一颗老鼠屎,进去坏一锅汤。”
“出门之前漱漱口行吗?嘴真臭。”
“怎么,你稀罕?”他扇子敲在我肩上,“你还要偷她,你是不是有点怪癖?你不服气啊,你不服气曲颐殊今晚爬上你的床!”
他真的让人很恼火,在外面又不好发作,咬牙切齿:“你别诅咒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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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中秋设歌舞宴已是传统,作为宁诸亲友,我自然也收到了宾客请函,与此同时,还收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曲小姐要去。”
我告诉宁诸,她在南城很有名,之前听过她的“鼎鼎大名”。
“她?怎么可能。”听得我眉头紧锁。
这又不是在南城,想怎么疯怎么疯。这是在玦城,疯就有去无来。
“她受到邀请了吗?”我问。
“固然没有,”宁诸答,“但她写了封与会书,向我父亲讨要请柬。”
我内心忐忑不安:“你父亲……拒绝了吧?”
他跟我的眼神对视,显示出在我们脸上有着同一种惊异而呆滞的表情,在他半张开嘴的迟钝中,缓缓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宁诸道:“我父亲拿到信,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了尹辗。”
我奇道:“这种事为什么要找尹辗?”
尹辗应该只管困死困活,为什么还要管这种小事?
宁诸接下来的话又震撼我一年:“我父亲说,尹辗脸上的神情很是欣慰,笑得很开心。”
“……有多开心?”我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战战兢兢。
“他说:臭丫头终于开窍了。”
好一个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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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时间差不多,宾客们陆续到齐,拍拍马背,叮嘱他:“人出来接到立刻走,不要耽搁,多留意一下她身边的人,还有,下雨可千万别淋湿染上风寒。”
“天呐,好感动,你居然会心疼关心我!别说怕我传染之类口是心非的话。”
“我是说马。”
蒋昭在身后拳打脚踢,我转身入了宁府,宁诸出来亲自相迎,带到早就准备好的位置落座。环顾周围一圈,宾客之间坐得十分松散,中间空旷的地方缶、筑、排箫、箜篌、筝、古琴、瑟应有尽有,据说城中最大乐坊的乐班子都请了过来。最靠前的座位多是高位重权者,黑漆金髹的阔大几案上酒水果茶一应俱全。
宁诸坐我旁边,悄悄探过来道:“那就是尹辗。”
尹辗跟我所想的不一样,看起来二十五六,很年轻的样子。生得粉白玉面,眼形狭长,带着一股奸邪气和轻浮风。宁诸看看我,又看看他:“你俩一个类型。”
放屁。
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场上最丑的一个。她来做什么?若仅仅只是想凑个热闹,以侍婢的身份请求来做事便好,为何要大费周章要一张正式的请帖。那封信宁诸拿给我看过,言辞恳切,条理清晰,意外留下很深印象的是,字与人不同,很漂亮。
左手边坐一位雍容华贵的大人,晋府的宴席上见过一面,韩浣。
他端起酒杯向我致意,我也举杯回敬,而后他一饮而尽,我小嘬了一口放回案上。
上次见面不过交谈了几句,并未深入了解。今日一见才意识到,这位韩大人,富贵程度可见一斑。在这群雄集聚的华宴上,他的衣着打扮依旧耀眼得令人眩目,若不是爱慕虚荣粉饰涂装,就是真的富可敌国。
“翡玉公子。”他先开口道:“上次韩某未来得及与公子结识,遗憾得紧。”
“小生未能与大人结识才是此生之憾,大人位高权重,是我等哪能随意仰止的?”
“初次见面,也没带什么贵重礼物。”他从手上取下一个珠玉镶嵌宝石点缀的戒指,放到桌子上,“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和田玉翡翠雕玛瑙,以我拙劣的眼光都看出血鹰眼,价值一座府邸。说不出话来。
“这……韩大人,实属不敬,在下不敢收。”
“一个破戒指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破……戒指?
“不敢是为赵大人不敢,若不小心……”
“公子怕他发现不成?”
“这倒不是。覃某因为为夫人治病居于赵大人门下,医者为仁自当清欲寡淡,奉公廉洁。若别人看到赵大人门下的客人带如此名贵的饰物,恐怕招人非议,有损赵大人名声。”
“你倒是谨慎,是韩某考虑不周。”
收回戒指带上,又道:“既然公子如此不同流俗,高风亮节,韩某有一事相求,也就直言不讳了。”
果真是有事,否则也不会一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能一直带在手上的,不是意义非凡就是价值连城。
“大人请讲。”
“这里不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到了宁府庭院,我微微屈身打揖道:“韩大人但说无妨。”
“有一味药,据说有将死之人起死回生之功效。但天下炼此法者已失传。韩某将幸,无意间得此炼药之秘法,但无论如何都不得其旨。炼出来的药始终没有效果。”
“你怎么知道没有效果……你在试药?用什么?家兔?家犬?还是……”
“都是一些不久就要被处以极刑的死刑犯罢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彻骨的寒意,在这三伏天里。
活人试药,也是绝了。那被试者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死去?活下来多半也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韩大人想让覃某做什么?炼药一事恕我直言万万不可,若天下有此药也是邪术,覃某不会做,赵大人也不会同意。”
“我能给得起的酬劳是赵大人的十倍百倍,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底丰厚不是吗,覃公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在下绝不答应此事,望大人恕罪。”忽然雷声大作,劈了几道闪电下来,我看了一眼,“要下雨了,若韩大人没有别的事,该回了。酒宴正酣,不宜错过。”
韩浣看着不知何方有些怅然,眸深似海:“嗯,你先走,我稍后便回。”
走到一半,他依然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我回头笑道:“通常这种药,都需要一味极强极烈的药引,而且异常稀少难得,有时遍寻天下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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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席上,大堂中央,严家的小女儿正在弹一曲凤求凰,尹辗坐于席首,微阖双目,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合着乐拍,似在打节奏,听到音律不对节奏错了的地方就会停下来,微微皱眉。
酒倒在杯中,深感无聊,四处打量,也不知曲颐殊第几个出场。
按理说,她应该丑得很突出,很特别,鹤立鸡群才对。
曲毕,姑娘屈膝行礼,怀抱胡琴下去,几位大人粗略点评一番,便问下位上场是谁。
有一女子,十分可疑,她只一个人,罩件大氅戴着兜帽,沉默地饮酒,歌舞宴进行了一半都不见她有所动作。这时,她突然站起来,解开披衫露出华贵的舞服,妆容精致。目光坚定而自信淡然地向场中走去,一曲舞毕,对她有所改观,看起来年龄不大却舞步精湛舞姿优美,在座的人都被这只从天而降的小舞姬惊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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