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主子,他爱如此便如何吧。
穆兮窈熟练地取了襻膊系上,舀了些水倒入锅中,待水稍稍煮开些,便将放了馒头的蒸笼架在上头。
蒸罢,穆兮窈瞥见一旁搁着的半颗菘菜,小块豆腐,和锅底半碗的残羹冷炙,眼眸转了转。
在军营灶房待了这么一段日子,穆兮窈知这些行伍之人的食量,想来这安南侯亦不意外,两个馒头下肚,也就将将垫底而已,哪能吃饱。
她复在另一口锅中烧了水,又切了那菘菜和豆腐,眼见灶膛的火慢慢弱下去,穆兮窈忙去寻柴禾添置,可一侧身才发现堆在墙角的柴禾用完了。
因着今日多烧了两道菜,灶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这柴禾自也费些,但索性一旁墙角还堆着一摞未劈的木头。
穆兮窈不假思索地上前,拾起一根粗壮的木段竖在木墩上,颇有些吃力地提起那斧头,正欲劈下去时,却是手上一轻,她疑惑地折首看去,正撞进那双清冷的眼眸里。
穆兮窈朱唇微张,还未出声,耳畔已响起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
“我来。”
闻言,她登时惶恐道:“侯爷,还是奴婢来吧。”
他是安南侯,亦是这营中的将军,穆兮窈是断断不敢让他动手,她折身去够林铎手中的斧子,可无奈这人生得实在太高大,稍一抬手,纵然她踮了脚也着实够不着,反是步子不稳,一下扑在了男人怀里。
柔软贴近男人宽阔坚实胸膛的一瞬,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子僵了僵,喉结在她眼前上下轻滚。
穆兮窈顿若烫了手般惊慌地跳开去,耳根一阵阵发烫,窘迫之际,就听一声略带哑意的“锅中的水开了……”
她忙低低应了一声,埋首急匆匆走到灶前,将切好的菘菜和豆腐放入锅中,再添了些其他的剩菜。
末了,她才小心翼翼地侧眸看向一旁背对着他的男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起斧落,随着一声碎木声,木段一分为二。
对穆兮窈来说仿若沉如千斤的铁斧,落在林铎手中,就如一副毫无重量的筷箸。
或是为了方便,他今日着了经常在军营穿的那套钴蓝劲装,这颇为利落的衣裳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衬得他愈发神采英拔,同时随着他抬起落下的动作,甚至可隐隐瞧见那遒劲有力的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些当都是常年习武所练就。
思及方才触及的那坚实的胸膛,不知怎的,穆兮窈倏然忆起,当年怀上岁岁的那晚,她因着疼痛而胡乱摸索时,手心感受到的似乎也是这般结实的触感。
对那夜,她的记忆确实颇为模糊,却有些零碎的画面总是忘不掉。
譬如那男人粗沉的呼吸,再譬如那烙在她腰上的滚烫的大掌,和一波又一波似要将她撞碎的浪潮。
那时她是哪般,她似乎还记得,狼狈不堪,哭喊着恳求不止。
正回忆间,眼见男人放下斧头,似要转过身来,穆兮窈慌不迭收回视线,红晕止不住地从耳根蔓延到双颊。
岁岁坐在小杌子上,盯着自家娘亲看了半晌儿,纳闷地眨了眨眼,“娘脸红红,娘热吗?”
岁岁无意的这句话,令穆兮窈窘得愈发想寻个地洞钻进去。
当真是要了命了,她在想些什么,怎能在孩子面前思忖那般不知羞耻之事。
何况她已吃了一次教训,不可再轻易妄下判断,这将士们常年操练,有着孔武有力的身躯并不足为奇,怎能用这般站不住脚的依据来判定谁是岁岁的爹。
“娘……是有些热……”
她尴尬地吐出一句,可偏偏下一刻,那安南侯在她身畔蹲下,将劈好的柴禾塞进灶膛。穆兮窈这回可不敢再与他抢活,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添了柴禾,火势便又旺了起来,任锅中的汤水咕噜咕噜响过一会儿,穆兮窈方才寻了碗盛了起来,在上头撒了些葱花,同热好的馒头一道放在了食案上。
林铎已在一侧坐下,她毕恭毕敬地上前,垂首声若蚊呐,“奴婢还煮了碗贺年羹,侯爷若不嫌弃便尝尝。”
她之所以端了食案,便是想着让林铎拿到帐中去,这灶房杂乱,到底不是个吃饭的地儿。
然她眼见那大掌接过食案,却是随手搁在一旁灶台上,低低道了句“多谢。”
这是要在这厢用饭。
穆兮窈抬眸偷着看向他,见他端起那碗贺年羹,不由得屏息生出几分紧张,这汤羹的名字虽是好听,但食材却再简单朴素不过,甚至是有些寒颤的,她也只从前在庄上给岁岁做过。她生怕这金尊玉贵的安南侯心下嫌弃,却见他神色淡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勺。
然林铎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一张小脸却陡然凑了过来,双手搭在他膝上。小丫头两腮鼓鼓,一个劲儿往碗里吹气,见他看来,有些赧赧地咧嘴笑了笑,奶声奶气道:“烫,岁岁吹吹……”
虽说着这话,小丫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碗里,毫不掩饰地吞了吞口水。
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穆兮窈颇有些哭笑不得,晓得岁岁是饿了,但这般到底不好,忙去拉她,“岁岁,莫要无礼。”
可人还拉开,那汤匙却是转了个方向,递到了岁岁嘴边。
还不待穆兮窈阻止,岁岁已然张大嘴,一口吃了个干净,吃罢,她满足地舔舔舌头,将汤匙推了推,笑嘻嘻道:“大黑叔叔也吃。”
穆兮窈听得这话,正欲上前给林铎换个汤匙,可那安南侯却已又舀起一勺,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大黑叔叔,好吃吗?”岁岁歪了歪脑袋,问道。
“嗯。”林铎轻轻应了一声,“甚是鲜美。”
感受到男人说话间投来的眼神,穆兮窈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自小到大,她很少被人夸赞,听得最多的便是她那姐姐穆兮筠点着她的脑袋,骂她“蠢货”,虽明白安南侯这话不过是客气罢了,可略略欢喜之余,仍难免有些赧赧。
奈何岁岁还要不住地夸她,直夸得她耳根子一阵阵发烫,“岁岁最喜欢,娘的拿手菜。”
林铎垂眸看向手中的“贺年羹”,适才他亲眼看着穆兮窈下厨,自是知道里头添了些什么,说到底也就是些残羹冷炙罢了。
此物却是拿手菜,她们母女二人从前过的到底是哪般日子。
方才见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拿起那对她来说颇为沉重的斧子,分明他就在一旁,她却是丝毫不曾想过求助于他,是碍于他的身份,还是早已习惯了,而从未想过依靠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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