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对这般子糗事,那是断不敢拿出来说的,可林铮向来心大,糗不糗的,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程焕静静听着,也不接话,直到身后人的声儿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动静,他方才侧首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眸,神色复杂。
*
军营医帐。
穆兮窈醒来时,天方大亮,她盯着熟悉的帐顶,嗅着其间弥漫着的药草味,便知她撑过来了!
她扯了扯唇角,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手指微动,便觉周身无力,也不知睡了多久了,四下安静得厉害,静得令她有些不适应,按理说,就算是清晨,可周遭那么多帐篷,住了那么多病患,总该有些许说话声和咳嗽声才对。
她心下纳罕,在小榻上复又躺了一会儿,待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便扯了搁在一旁架上的外衫穿上,扶着屏风桌案,缓慢地走出帐去。
可眼前的情形却令她一瞬间愣了神,医帐周遭空空如也,原本密集扎驻的帐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若非还有一些衣物及篝火灰烬残余,穆兮窈怕不是会以为那场疫疾是她做的一个梦了。
她到底睡了多久,难不成久到那些患病的士卒都已经痊愈离开了?
她怔忪间,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挎着竹篮朝这厢而来,那人以布巾蒙面,见得站在帐外的穆兮窈,面上一喜。
“瑶娘,你醒了,当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来人正是赵婶。
赵婶快走几步,上前来扶她,“外头风大,你方才醒转,身子正虚,赶紧回去躺着。”
穆兮窈听话地随着赵婶入帐去,坐在小榻上,喝着赵婶替她倒的热茶,顺势问道:“婶子,我是不是昏迷好几日了,没想到我竟昏睡了那么久,久到这四下的帐子都已经拆了去,想来定是有不少人痊愈了吧。”
赵婶从竹篮中端药碗的动作一滞,她拧了拧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少顷,方才缓缓开口道:“瑶娘,其实……那些人不是痊愈了,是去了别处?”
“别处?”穆兮窈疑惑不已,“去了哪儿?”
赵婶面露难色,好一会儿,长叹一口气,“罢了,我便同你说实话吧,眼下军营里的疫疾根本没能得控,反而愈发厉害了,每日都有几十人被送进来,抬出去的尸首也能有十几具,这地儿已然容纳不下,侯爷便下了令,在城中另辟了一块地方,将那些患病的士卒尽数挪了过去。”
“这疫疾怎会未能得控呢!”穆兮窈放下碗,骤然激动起来,“二公子难道未将念草采回来吗,我难道不是服了念草才会好的吗?”
赵婶摇了摇头,“那念草……也不能说全然没有疗效,可似乎也只对一小部分人而已,小六和你一样,服了念草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可那老常却是没能活下来,我还是亲眼看着他被盖了白布抬出军营去掩埋的呢……唉,可怜他还未去老娘坟前祭拜,娘俩便要在地下相聚了。”
穆兮窈双唇发白,怎也不敢相信,那念草竟起不了效用。
不对,不可能才对,那药方上确是十五味,也确有念草,难不成是她记错了,那到底是哪一味错了呢?
她神思恍惚间,就听得帐外蓦然传来鼓声,鼓敲三响,外头紧接着喧嚣起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震得桌案上的药碗都在砰砰作响。
赵婶被这般子动静吓得不轻,忙快步跑出去查看,再回来时,已是面无血色。
“瑶,瑶娘,萧军攻城了……”
穆兮窈闻言双眸微张,但很快又缓缓垂下眼去,她像是认命般稍稍叹了口气,唇间溢出些许苦笑。
根本变不了!
她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疫疾是,攻城也是。
她实是愚蠢,天意恒常,岂是她能够轻易左右的。
她做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因萧军攻袭突然,打了掖州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林铎并未出城应战,而是命人死死守城,在城门之上放箭投石,暂退了第一波来兵。
及至第三日,林铎才率两万人与对方四万人应战,又很快仓皇退回城内,死伤百余人。
这番狼狈交战令掖州百姓深觉形势不妙,而今疫疾肆虐,军营亦有几千人病倒,且尚且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染疾。
掖州可谓自身难保,萧军此时进攻,分明是趁人之危,连素来用兵如神的安南侯都有些难以招架。
只怕此次,掖州危!
穆兮窈在医帐养了五日,身子便已好了大半,终是可以走出帐去。
她很惦念岁岁,但听赵婶说,萧军进攻那日,安南侯便派人将岁岁送回了将军府。
倒也好,那厢或是更安全些。
既得见不到岁岁,穆兮窈转而去了军营灶房,可还未入内,便险些与一人撞了满怀。
她定睛一瞧,是帮厨李婶,见她背着个沉甸甸包袱,穆兮窈疑惑道:“婶子这是要去哪儿?”
李婶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眼,拉过穆兮窈凑近道:“瑶娘,看如今这形势,只怕是不好,城内的百姓已然逃了不少,我劝你也赶紧回去接了岁岁,逃命去吧。”
穆兮窈眉头一皱,却是一把扯住要走的李婶,定定道:“不,侯爷会胜的,侯爷定会击退萧军,打赢这场仗,婶子,您要信他!”
城中的百姓也就罢了,若连军营的帮厨都选择逃跑,那定会低迷士气,紊乱军心!
“我……我……”李婶为难道,“唉,我不是我不信侯爷,只是……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去赌,瑶娘你也知道,打仗这事,孰胜孰败,谁能说得好呢,最后苦的不就是我们这些百姓嘛……”
李婶的一席话令穆兮窈一时无言以对,她说得并没有错。
她终是没再坚持,缓缓松开了手,任由李婶疾步而去。
她之所以敢这般笃定得说出那话,不过是因着她知晓梦中的结局。
可李婶还有那些奔走逃窜的掖州百姓不同,这场战役,与他们而言,事关他们的生死存亡,他们不敢心存侥幸。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呢。
若她并不知结局,也仍会选择相信安南侯,选择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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