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道:“但是,但是你要做的事始终与他们的意愿相违背,他们当真就心甘情愿跟随你吗?”
谢狁乜了她眼,轻笑:“我给了他们两个选择,死在我的刀剑下,或是死在胡人的马蹄下。我还与他们说了北朝汉人氏族如何被胡人列为五等人,终日需要匍匐在胡人脚下讨生活的事,而胡人一直觊觎南方,既然有窥江的前例,保不准等他们休养生息后,又要意欲南下,届时自然能让他们过上北方氏族的生活。世家有自尊有颜面,自然不肯屈从。”
“除此之外,我还暗示他们,若能回到北朝去,正是各方势力大洗牌的时候,如今居于末尾的世家可能一跃而上,居于顶端的世家也很可能被旁人取而代之。于是不愿轻易死去、野心勃勃又焦虑不已的他们,自然只能选择与我联手。”
李化吉听得目瞪口呆,尤然不死心:“如是说,你当真坐稳了皇位?”
“是,我坐稳了,”谢狁温和地笑,“我不必为国卖身。当我与臣子们说,要尊你为后,他们也立刻答应了。”
这对于李化吉而言,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谢狁独断惯了,谢道清与谢夫人都做不了谢狁的主,如今时局也不必让利益至上的他去娶其他女郎,那她怎么办?
她生下的孩子,又要交给谁去抚养?难道当真要任着谢狁,把孩子养成一个如他一般的怪胎?
最最要紧的是,身为皇后,李化吉又该如何离开诸多宫婢黄门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
第65章
饭毕,李化吉向谢狁提出了个建议,她希望给李逢祥移宫。
尽管弟弟不日就要离开建邺,但作为阿姐与姐夫,她觉得还当是有责任好好招待弟弟。
谢狁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
李逢祥却不同意。
他不想接受谢狁的丝毫帮助,尤其看不惯谢狁讨好阿姐的模样。他觉得谢狁这样没意思极了,若谢狁当真对阿姐好,就该放阿姐和他离开才是,这点小恩小惠的讨好,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化吉端着新斟上的茶,静静地道:“逢祥,冷宫是死过人的,对你不好。”
谢狁便想,开始了。
他顺势将话接过去:“彼时我在外,又要兼顾地方的局势,难免有些顾及不到之处,委屈弟弟了,现在我既回了建邺,自没有再让你将就的时候。”
虽言语温和,但望向李逢祥的目光带着惯有的强势和冷硬。
这才是谢狁一贯的性子,他会对李化吉温柔,会为了李化吉装模做样,可他骨子里就是个残忍冷酷的人,哪怕他温情脉脉地说话,李逢祥望进他的眼里,也寻不到丝毫的真心实意。
不过是装模做样,用来哄骗阿姐罢了。
李逢祥气哄哄地想,他再看李化吉,神色淡然地吃着茶,仿佛没有察觉。
李逢祥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道:“反正我马上也要离开阿姐了,在走之前,我想和阿姐一起住。”
谢狁的目光立刻刮刀一样刮过来。
李逢祥本能地感到畏惧,缩了缩脖子,道:“姐夫……不喜欢我吗?”
李化吉就向谢狁看去,谢狁将恶意藏进眼底,眉目柔和地看向李逢祥:“若是寻常人家,我自然欢迎弟弟,可是明日我和你阿姐就要搬进大明宫,帝后有帝后的居所,弟弟跟过来,于礼不合。”
李逢祥道:“姐夫向来不在乎礼教。”
这是在明斥谢狁目无纲纪,是乱臣贼子了,谢狁被旧主当着面骂,也不在意,笑笑道:“从前是乱世,有能者居上,现在不一样了。”
李化吉这时候出声了:“逢祥,收拾东西去。”
李逢祥没叫李化吉看到谢狁的真面目,颇有些不甘心地走了。
等他走了,李化吉就对谢狁道:“他就要走了,你再不喜欢他,忍他几日又如何?”
谢狁长睫垂下,筛落一扇阴影:“怎么忍?他同我抢你,我没那么大度。”
李化吉很不解:“逢祥只是个孩子,又是我的弟弟,你怎么能用抢这个字?”
谢狁道:“哪有这般大的弟弟还要赖着姐姐的?”
谢狁出身大家,虽说是谢夫人养出来的,可实际情况是从他落地开始,便有奶娘和婢女照顾他,等他约略可以自立了,宽阔的谢府就能提供许多的屋舍让他独居。
但李化吉贫苦,家里的房子不过一间棚屋,四个人住着,还要分出厨房和旱厕这些区域,用房紧张,男女七岁不同席对这样的人家来说是妄想。
而且家中雇不起奴婢,是阿娘亲手带大了李化吉,李化吉又将从阿娘身上感受到的亲情回馈给李逢祥。李逢祥又经历了巨大的创伤,所以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这样的事,与谢狁是说不通的。他没有亲缘的概念,只会以男人的角度审视着李逢祥,这让李化吉感觉到些许的窒息。
等李化吉与谢狁离开冷宫,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李化吉看着李逢祥移了宫,才肯坐上回谢府的马车。
她沉默不语,并未叫谢狁偿还什么,可是登上马车回望时哀伤的目光,又让谢狁如鲠在喉。
他随着李化吉登车,追着她的裙尾入车厢,未等李化吉坐定,便道:“等我吩咐下去,叫他们把这宫室推倒,另外再建一座新的亭台楼阁罢。”
谢狁想,这冷宫偏,没有精致的好景,但占地大,倒是可以给李化吉在这儿挖个湖池,架上红木搭的九曲廊桥,当她身着红锦长裙走过时,艳色的锦鲤会在池中摇头摆尾,相得益彰。
他意欲这样做,是为了平掉李化吉的恐惧,想让她忘记伏皇后的惨死。
但李化吉道:“劳民伤财做什么?你要北上,打仗还需要银子,若真如你所说可以还都长安,建邺的旧宫自然不必再来,你修个池子给谁看?”
谢狁道:“你放心,都是我的私银。”
李化吉仍旧丝毫不领情。
谢狁压着情绪,道:“那时时局未定,皇位不曾切实到手,我必须要保证我会赢,哪怕一时之间取不来皇位,也绝不能让王家在朝政更进一步。而我也不知后来我会心悦于你,那时你对我来说还只是个陌生的女郎,我也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会款待女郎,没道理对你格外恩待。”
李化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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