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颜想过许多种情形,惟独没有想到他会说起秦鸿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他不是死在战场上,送他回来的将士们说,回程时伤重不治,留在了半路,被人送回了他的故乡。
秦鸿当然不会怪他,父亲更不会,他是君,他是臣,百战身死,能够功成身退,对一个战士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归宿?
只可惜,他终究不是死在战场上
想着想着,烛火‘噗’的一声灭了,空阔的大殿瞬间被黑暗笼罩,仿佛久沐阳光的人突然进入了阴暗的角落,双眼一时无法视物,她倒退两步,险些被自己的裙摆拌倒。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终于能看清楚一点事物的轮廓,听到身后传来衣物翻动的声音,她僵硬中回过头,摸索着上前,探出手,将他翻出被外的手小心的放回去,再替他盖好被子。做好这些后,她手依然按着被角,身体倚靠床檐望着虚空出神,看着看着,白日的疲惫突然袭来,终于令她沉沉睡去。
手心传来轻微的震动,让秦颜的意识渐渐复苏。她睡眠一向很浅,在默然中睁开眼,首先见到的便是重重帷幔,待她转头望向床榻时,却没想到李绩此刻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眼神沉定。饶是镇定如她也不禁身子往后一退,却发现自己的的手正拉着他的衣摆,难免尴尬,于是下意识的松了手收回到自己宽大的衣袖中,起身盈盈一拜,道:“失礼了。”
李绩在她收回手时便已经坐起,目光再也没有昨夜的迷离幽邃,变得锐利许多,连声音也变得平稳有度。
他失笑道:“有趣。”
秦颜不知他为何要笑,见他笑时双眼微阖,笑意阑珊,似是初醒时的慵散无力。他也不解释,只是起床,击掌唤了宫人进来。一众宫人突然鱼贯而入,为他梳洗整衫,秦颜退到一旁低头不语,望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微微出神。李绩见她立在一旁不说不动,突然笑道:“皇后初来宫中,若是嫌闷,便让宫人带你四处走走。”
秦颜正暗自发呆,见他突然提到自己,下意识的抬起头,此刻正有宫女为他更衣。他的身材算不上魁梧,但胜在精壮颀长,先是中单,再是玄衣,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龙与华虫在两袖,然后便是下裳,配上同色锈有龙腾三火蔽膝,大带革带在腰间相系,饰以玉佩小绶,层层加诸于身,不仅未见臃肿,更显得他丰神玉立,身姿挺拔。
她微一阖眼,沉目低道:“多谢皇上挂心。”
李绩不再看她,有内监为他取来冠冕系好,十二旒白玉珠链低垂,朱纓,青纊充耳,衬得他尊贵至极,也将他的面目隐于珠链后,含威不露,君心难测。
梳洗完毕,再有内官再三检查后,才提醒道:“该上朝了。”
他似是不闻,只是回过头看着秦颜,唇畔隐约可见一丝笑意,道:“昨夜皇后辛苦了,今日你还要受礼,定会很疲累,过后你且好好歇息,喜欢什么便跟下人们说,朕得空再来看你。”
秦颜施礼谢恩,待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才有服侍的宫女进来整理房间。一群宫女们身影忙碌,不过片刻寝宫便换了模样,喜烛红帐一一撤去,房间一下子变得清淡许多。待她们换好床榻,抱着收拾好的物事离开时,用难以掩饰的目光打量着秦颜,秦颜只当做没看见。
过了片刻,又有太监搬了些花来要将昨日的鲜花换上,她上前看了看,是一些紫秸和捻丝,她闲时也看过一些医书,紫秸与捻丝皆可入药,通常能起到凝神静气的作用。只见紫秸花颜色艳丽,捻丝花枝细长,皆是袅娜明艳,红的紫的开的十分好看,花香馥郁,她却不喜欢,于是挥了挥手对正在搬花的太监道:“我不喜欢,把这些花都撤走吧。”
太监们停下动作,象是有些为难,半晌才说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奴才们给娘娘的,奴才们做不了主。”说完这些,他们只是看着秦颜的脸色,心想这后宫中能够让皇上挂心如此的亦不过晨妃一人,而眼前的定国将军之女才进宫便让皇上留心,已经是许多人眼中莫大的恩宠了,也不知道这后宫中有多少人要眼红。
哪知秦颜却并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沉吟了片刻,便吩咐道:“把它们移到廊外吧,正好晴露雨水,也省的费心照料。”
太监们俱是一愣,看她神色认真,不象说笑,见他们不动还催促着,于是怔怔的把鲜花往殿外搬。
秦颜吩咐好这些,便在宫女送来的衣衫里选了一件紫色披纱大袖衫,让宫女为她梳妆妥当后,再三审视了自己的妆容,乌云似的发髻以金扣固定,上面对簪镂空花束步摇,垂于耳侧,其中珠翠掩映,行走时,宽袍帛带,裙摆拖散如层云起伏,衬着头上步摇生华,倒真有了母仪天下,华贵雍容的姿态。
刚刚装扮完毕,便有宫女在门外禀报说文武百官都在太和殿外等候给新后朝拜,内官早就按照典制准备好了礼品,秦颜纵然不想,但宫中礼仪不可不守,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一众人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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