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换个话题,他就凑了过来,把头埋进艾少尘的后颈,深深地吸了吸他的味道,然后开了口:“ 18岁那年,我爸死了……性病引起的并发症。葬礼以后,我去看我妈,她让我不要碰她,不要碰她的东西。因为我和我爸一样脏。”艾少尘心口淬不及防被尖锐的东西刺中,呼吸停了一拍。他没预料会听见这样爆炸性的一段话。这么冷不丁地扔出会惊掉外人下巴的猛料,实在很毕定白。他心疼地反握住了毕定白的手,安抚地摸了摸。“……那之后我的洁癖开始严重,到第二年,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你妈妈……是因为你爸的死,太受刺激了,才会说那种话吗?”艾少尘在父母的爱意中长大,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母亲对儿子这样讲。“也不算吧。”毕定白的爸爸是远近闻名的海王,悲剧在他出生前就已注定。“从我记事开始,我爸就经常在外面过夜。那些个晚上,她就会在浴缸里兑上消毒水,给我洗澡……”艾少尘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个“她”是指毕定白的妈妈。“……她洗的时候会告诉我——我爸很脏,很脏。我继承了他的血液,天生就脏,必须要好好清洗,才能变干净。”或许是因为黑暗,或许是因为艾少尘背对着他,倾吐变得十分容易。酒店房间的窗帘,今夜留了一条小缝,让一线月光溜了进来,在天花板和墙上静静流淌。闵医生一直试图让他追溯,却被他冷漠拒绝的,那些灰暗沉重的旧事,就在这样的月光下,轻易地倾泻而出。他记忆里积压淤塞着许许多多这样相似的画面——浴室里顶灯雪亮,浴缸大得不可思议,幼年的他站在浴缸中心,又小又弱。水早已冰凉,有一个小黄鸭在水面上一荡一荡的。小黄鸭被腐蚀久了,泛着白。他的皮肤被搓洗得发红,有点痛,但他握拳忍着一声没吭。消毒水的气味又浓又刺鼻,他因此充满期望,也许今天,他也会被洗得像小黄鸭一样白,他就干净了。艾少尘默默地听着。此刻他再想不起半分关于洗手的焦虑。毕定白回忆里的消毒水,恍若隔着时空灌进了他鼻腔喉管里。他喉头又酸又胀地窒息着,一吸气,胸口无数细小伤口就被消毒水浸蚀,闪过一片密密匝匝的痛。他动了一下,想要翻身拥抱住那个站在浴缸里的小孩,却被从身后一把按住,动弹不得。他就不再动了,仍旧背对着毕定白,用最温柔的力道捏了捏他的手,说:“现在陪你的,不是小黄鸭了,是小黄人。”毕定白的心尖也被捏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嗯,是小黄人。”艾少尘摸索着拿两只手比了比。毕定白的手非常大,他的指端刚好压在毕定白指节上。他遥念着那个握紧小拳头的孩子:“那个时候,你的手肯定很小吧?”毕定白在空中展开手掌,修长的手指延伸至黑暗深处,犹如夜空下一棵坚实的树。树枝合拢,牢牢裹住另一只手:“嗯。现在大了,可以包住小黄人的手。”他不再是弱小的孩子了。他有宽大的手,他长大了。毕定白凑上去,亲了亲怀中人的耳垂,又把鼻尖埋到他发丝里深吸了一口:“真好闻。”艾少尘洞悉了他在做什么,他在驱逐掉随记忆而来的味道。艾少尘的鼻端也恍若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萦绕,所以他牵拉着毕定白的手,放到自己鼻尖吸闻。是毕定白的味道,混着点山茶花香型洗手液的气味。两个人今天一起咬牙死撑着,把两次手背洗手限量的最后一次,留到了睡前,好干干净净睡觉。他真心实意地回应了一个互夸:“你也好闻。”毕定白没说话,拿手背轻轻蹭了蹭他鼻尖。清新好闻的气息再次涌入鼻腔,他在那手背亲了一口说:“她说的不对。”“嗯?”“她说的不对,你不脏。”毕定白沉默了几秒,亲了亲他发顶:“嗯,我知道。”艾少尘拿脸颊依恋地蹭蹭气味好闻的大手:“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人。”他隐隐感觉两个干净大概不是一回事,但还是很想这样告诉毕定白。毕定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磁音的笑:“嗯,谢谢。”长大之后他明白了许多小时候不懂的事。一度也想逆反,他妈想让他干净,他就偏偏要脏给她看。然而没有用,越反抗,他的洁癖越严重。这么多年,他的一部分,依然留在那个消毒水味的庞大浴缸里,看着白色的小黄鸭,身体幼小而孱弱。他一边无望地清洗着自己,一边厌恶着自己的清洗,和清洗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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