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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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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照片来看,手机属于这位摆手枪动作的年轻男人。

人像不多。看来手机主人对拍照不感兴趣。单人照片更少,与雪山合影,与形状奇怪的建筑合影,大多还是与朋友合影。手机的主人看上去身体状态不错,笑容惯常真实,也很有感染力,就是爱显摆,运动抓拍喜欢挑战高难度动作,看得出这人生活中比较活跃。还有几张不知被谁用这部手机抓拍的照片,也是为数不多的单人照。其中一张是在地铁站台,侧影挺拔,单肩挎着日常用运动包,注意在被吸引的一瞬间,向手机方向看过来,脸上没防备。

翻到这张照片时,画家陷入了某种静止的思绪中,拇指停滞在手机屏幕的边角。他放下手机,看了看混乱的烟蒂,又看着地板上摊开的光晕。

画家用鼻子呼吸,逐渐艰涩颤抖的呼吸。他低下头,像是不堪重负,随后手指蜷缩都变得痛苦起来。

我看着画家左手伤口崩裂,有些血水滴落下来。又想起刚刚黑夜中那片橙明色雪花。

这个手机困住了我。

如果,画家面前这个手机是我的。那么照片中那个看上去又不太成熟的男人应该就是我。

第一个问题解开了。

但我不知道我和画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而画家陷入如此难于逾越的痛苦之中,也令我感到难以承受。

我坐在接近光源的地方,画家则躺在沙发背光的另一侧。他将自己埋在杂乱的毛毯中,仿若不存在般,一动不动。我站起来,地上没有我的影子。

我走到窗帘边上,透过一点没被遮住边缘审视外界。我们所在公寓是一个十分现代化的高层,看地段较繁华。我顺着对面同一小区的公寓楼的一层层往上数,重复核算几次,确认自己眼下正在二十五层。

我又看向屋内,心里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给他搭上句话。如果这手机真是我的,而画家这副鬼样子又有我的原因在,那么我有必要让他不这么消沉下去。

至少,活的像个人样吧。

我尝试着改变地上液体的痕迹,无济于事,所有物质的东西都会从我的意识里穿过去。我又去尝试操纵被画家握在手中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看见了画家左手食指上的刺青。

一串看不懂的文字,不明含义。但是刺青表面,微不可察地飘动着一丝仅比汗毛高一点点的金色的点芒。

如果不是这个角度近乎完全暗下去,我观察的距离又足够近。我不可能看见这点点光。它不属于画家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我用手触碰那点光时,一股似曾相识的蛮力传来,随之,我走进了画家的意识中。

我躺在一个手术台上。

没有医生,没有人。我坐起身来,冰凉的灯光打在身上,房间内就我一个人。穿着手术服,头发被剃光,戴着帽子,裸露在外手脚都是无血色的惨白。

随后,我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手术台,这是一个停尸床。

而我,我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这还不是最反现实的。

最反现实的是,我能感受到我身体里没有血液流动,体内有一个心脏,它早已停止跳动。但我衣服外面,还长着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铿锵有力,平稳地跳动收缩。即使离体在外,仍看得出这是一颗很健康的心脏。

我走下停尸床,四周玻璃都是黑的,眼前只有一扇医院常见的门。

我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当我接触那点金芒的时候,我走进了画家的意识中。画家正在昏睡,所以这里是他的梦。

连同上一个反常规的画中世界,也是他的梦。

难怪。

梦是潜意识的体现,难怪毫无逻辑和现实感可言。

可惜我生前大概也不是从事心理行业的人,我对梦不了解,对潜意识束手无策。

我只知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用逻辑来解释。人无法在清醒状态下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而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大概率,也只能被梦的主人保留在潜意识中。

我无法用逻辑来解释梦,也无法用理性衡量潜意识。

我尝试推开面前惟一的一扇门,推不动。随之门后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令我没想到的是,开门的是一个骷髅。

一个看上去比我矮小不少的骷髅,浑身散发着惨败的光,面对我这么一个刚从停尸床走下来、心脏还在体外跳动的尸体,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谁更惊悚。

但这个骷髅明显比我胆小,它怕我。看见我的一瞬间,骷髅倒退了两步,坐倒在另一侧的床上。我这才发现门后原来还有床。

再看,骷髅背后是玫瑰色的墙体,一个高级宾馆的套房,墙面遍布暗红色血一样的蕾丝边和瘢痕。这里有刻意营造出来旖旎暧昧,但仔细看下去,非常沉闷,好像凶杀现场。

我从骷髅身上收回视线,往旁侧看,看到了画家。

画家赤裸着上半身,长手长脚地坐在正冲着门的软沙发上。他脸上没有胡茬,放肆又慵懒,了无生气地看着我,眼神如同被冷水浸灭了的炮仗。他左胸口有一个硕大且血肉模糊的窟窿,血珠顺着腹肌轮廓往下淌,淌到裤子暧昧的边缘线留下一个个暗红色小血印。

在画家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身外这颗不属于我的心脏痛苦地蜷缩了起来。画家单手抵在唇边,开始浮现微笑,好像这份痛觉不属于他。

我走到画家面前,看向他的左手,很干净,没有烫伤疤痕。食指刺青不见了,随之取代的是一个破损的铁环,外漆斑驳,上面刻着与刺青相同的内容。

画家看上去并不奇怪我为什么是这副打扮,就好比他并不奇怪旁边为什么还有一个会动的骷髅。我走到画家旁边的沙发坐下,像在家那样与他并肩坐着。眼前这么一个血腥的场景,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颇有些烦恼地摘下帽子想抓抓头发,却摸了个光头。

我在头骨右边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不像是活人的脑袋。这触感有些差强人意。我收回了手,想再把帽子戴上,这时旁边伸过来画家的手。画家右手掌宽厚,覆盖在我裸露在外的头部伤口上,状若拢住一只刚出生毛还没长全的小鸡。

画家用一种很奇怪又很平静地腔调问我,“疼吗?”

我沉默,视线停顿在画家左胸口那个不断淌血的窟窿上。我胸前那颗心脏已痛苦万分地蜷缩起来,好像一只濒死的虫子。我问他,“你呢?”

画家没有说话。

刹那间风云变幻,我以为画家醒了,但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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