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 第十章 蓝黄绿色盲 (第1/2页)
战局瞬息万变,几乎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眨眼之间,舞红绡已经操纵着血龙吟做了第二次俯冲。
又是三分之一的竹林被生生毁去,一枝枝银色的修竹连根翻起,虬结的根系交织成网,连同它们固定住的泥土都被一同从大地上撕出,再被赤龙荤素不忌地一口吞下。
舞红绡张开双臂,狂放地大笑起来,一双血池般的眼眸越发明亮。
“真幸运啊,姜横云,这次也没有抓住你。”
“真不幸啊,姜横云,你现在还能往哪儿躲呢?”
尽管这一口没能把姜横云生吞活剥,但锋镝榜上名列前茅的竹下无尘,显然是足够令血龙吟感到满意的猎物。
舞红绡艳红色的嘴角轻轻向上挑起,嗓音里带着点餍足的沙哑,以及玩弄猎物的恶意。
她兴致颇高地宣读着代表死亡的倒计时。
“三口、两口,最后一……”
不等“口”字落定,血龙吟已经尖牙毕露,朝着仅存的竹林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
这一瞬,舞红绡全身心地享受着赶尽杀绝的快意。就像倦怠的猫咪决定主动结束躲猫猫游戏,恋恋不舍地挥下捕捉老鼠的最后一击。
正值她精神最专注、意识最放松的这一刻,梅拥雪骤然出手。
——她朝硝酸甘油反应堆上,抛出了那根火柴。
语言很难描述那一刻的感觉。
上一次对吞天飞蟒发动攻击的时候,她的神识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顺利得宛如刀切豆腐。
而这一次,梅拥雪却感到一股强有力的阻碍,不由分说地拦在她的去路上。
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根破甲长锥,尽力让自己扎深一点,再扎深一点,直到把意识全部钉进一团血红色的非牛顿流体里。
整个过程仿佛穿过一条长长的、由模糊毛玻璃搭建的隧道,等眼前的视野再次清晰,她已经身处于一片赤红色的天地之间。
梅拥雪没有轻举妄动,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按照笔记里所言,她现在应该是以神识攻击为媒介,突破进入了舞红绡的精神世界。
但,舞红绡的这个装修审美,有点诡异过头了吧?
头顶的苍穹是血红色的,天空的云朵颜色比天幕更重一点,像是粉红色的内脏壁上,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血管网。
脚下则是一片潮湿的滩涂,走起路来像是踩在嘎吱作响的血肉组织上,粘稠的积血没过脚腕,梅拥雪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就荡漾开扩大的涟漪。
梅拥雪的眼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嘶……”
噗叽、噗叽、噗叽。这个走起路时触感,真是太抽象了。
以后谁再跟她推销什么“具有踩屎感的完美拖鞋”,她就把这人丢进舞红绡的精神世界里体验一下,好给天下所有拖鞋生产厂家打个样儿。
肉眼能见的所有风景都是红彤彤的一片,气味和触感又实在过于阴间。
梅拥雪抱起手臂,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觉到一颗颗鸡皮疙瘩正在肌肤上浮现。
“红色,红色,还是红色。”此情此景,谁见了能忍住吐槽的欲./望,“舞红绡是什么蓝黄绿色盲吗?眼睛里就只能看见红色是吧?”
下一秒钟,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观点,一颗惨白的骷髅脑袋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和梅拥雪短暂地对视一秒。
梅拥雪的视线穿过骷髅眼框的空洞,看见它身后无数架横尸于野的森森白骨,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远方有一座由白骨搭建成的平台,也是整片血色滩涂中唯一一片干燥的山坡。一条沉睡的赤红色长龙盘起身体,它踞卧在白骨高台之上,仿佛降临王座俯瞰世界中央,正是锋镝榜上排名第三的百兵之噬——血龙吟。
巨龙长长的尾巴梢自然垂落,末端融化成史莱姆般的形状,介乎于固态和液态之间,同绵延不绝的血池融为一体。
似乎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非法登录,血龙吟缓缓睁开一边眼皮,露出纺锤状的尖锐瞳仁,和梅拥雪遥遥对视,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毕露的凶光。
“……”
梅拥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秒钟时间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
那双尖利的兽瞳里流露出思索的神色,仿佛在估量梅拥雪的美味程度。
片刻以后,血龙吟重新低下头,半阖着眼睛,像是小狗啃磨牙棒那样,专心致志地啃起怀里抱着的银色物体。
至于那银色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梅拥雪只看了一眼,瞬间绷不住了。
不是,怎么偏偏是颗竹笋啊!
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竹笋多半是血龙吟刚才吞噬竹下无尘后,还没能消化掉的那部分所构成的意象。
悲,姜——横——云——
被吃的是你家竹子。
夺笋啦!夺笋啊!
确认血龙吟暂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梅拥雪小心地后退了两步,寻找起此行的目标所在。
她已经见过了舞红绡的精神世界:单调、冷酷、杀意勃勃。
这里由鲜血、死亡、旷野中尖笑般的唳唳风声,以及舞红绡过往的累累战绩构成。
白骨高台在此,血龙吟在此。
那么,舞红绡本人呢?
如果放眼所及的大地上都不见她的踪影,那她应该在……?
梅拥雪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只见恐怖片场似的粘稠血池,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旋即,仿佛叠画一般,另一张张狂而艳丽的脸,在梅拥雪的倒影之上幻化扭曲,变成舞红绡的模样,朝梅拥雪露出一个被冒犯后的惊怒笑容。
“!!!”
草,这是要吓死谁?
成熟的恐怖片场,现在已经学会自己创作恐怖片了吗!
同一时间,洋洋洒洒的狂笑声,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传来。
梅拥雪仰起头,只见舞红绡的身影在天幕间若隐若现。
左护法冷冷地扯开嘴角,眼神像是被烈火煅烧成青烟的毒汁,决计谈不上什么善意。
水中是舞红绡,天上也是舞红绡。白骨骷髅上浮现出舞红绡姣艳的皮相,穿透荒野的长风听起来像是舞红绡疯狂的笑意。
梅拥雪一瞬间顿悟:原来如此,这里是舞红绡的世界,她当然无处不在。
既然如此……
梅拥雪抬起手,一柄神识所化的长剑自然地悬停在她的掌心。
一刻也未加犹豫地,梅拥雪狠狠地朝眼前的水面刺了下去!
既然舞红绡无处不在,那她无论对这个世界的哪一部分出手,都是在对舞红绡发起攻击!
像是战争里忽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原本平静的水面骤然激荡起来。
梅拥雪的长剑悍然划开血池表面,撕裂了舞红绡的妖艳的倒影。作为报复和还击,粘稠的红水逆流而上,如同蚕茧一般密不透风地把梅拥雪牢牢锁住。腥气扑鼻的黏腻血浆,眼看就要顺着梅拥雪的七窍倒灌而入!
不管梅拥雪如何极力挣扎,从外面看来,也只不过是蚕蛹在发出可笑的扭动。浓烈的窒息感笼罩大脑,就像是被水草缠住小腿而溺水的旅人,梅拥雪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剑柄。
下一刻,神识化作的长剑再次变幻,形成一层贴身软猬甲似的海胆形状。
红色血水似乎畏惧神识散发出的淡淡萤光,被尖利的神识逼退半寸,终于令梅拥雪获得喘息之机。
除此之外,那些神识化作的尖刺就像某种连接元件,从血水中顺势提取了一波信息。
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接触不良的电视机屏幕,不断闪现出含有舞红绡的画面。不论画面里在讲述的是什么内容,舞红绡都是这些片段里最闪耀的绝对主角,每一刻都blingbling地发着七彩的莹光。
梅拥雪:“……”
这神奇的一幕,足足让梅拥雪迟疑了两秒钟。
她扪心自问,认为自己应该不是个深柜。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深柜了,舞红绡也绝不在她审美列表上。
所以眼前的这一幕,应该就如黑皮笔记本所言,属于她强行闯入了舞红绡的记忆。
片段式的快切镜头,流水般从梅拥雪眼前一一划过……
**梅拥雪看见,舞红绡坐在一个面目模糊的天衍道修士面前,血龙吟化作一把锋利的长剑,懒洋洋地架在对方脖颈上。
天衍道修士一连摆出九卦,每一卦的卦象都是“左护法此行大凶”。
舞红绡阴晴不定地看着面前摆开的铜钱、蓍草、竹签、龟壳和茭杯。
片刻以后,她仰天发出一长串大笑,随后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对方的脑袋。
天衍道修士颈中飞溅出一泼热血,咚然倒地。而舞红绡毫无犹疑地跨过他的尸体,将那些五花八门的占卜工具踩入染血的黄泥。
“荒诞,荒诞至极。”
“你能替我算出九次险死还生的卦象,却未曾算出你自己的死期?”
有些嘲弄地踢开天衍道修士的人头,舞红绡饱满娇艳的红唇向上挑起。
“废物,学艺不精。下辈子再敢修天衍道,我还待杀你。”
**梅拥雪又看见,舞红绡屠灭了一个宗门,终于拿到了一枚金色的、可进入寒天秘境的令牌。
在回去的路上,她忽然遭遇了一位斗篷蒙面客的伏击。
那斗篷客似乎是个心怀死志的璇玑道,有备而来,专为刺杀舞红绡。
交战过程中,斗篷人几度落败,奄奄一息。
就在舞红绡升起轻视之心的那一刻,斗篷客蓦地拿出一只造型奇特的器鼎,外表非金非玉,像极了一口高压锅。
看到此处的梅拥雪:啊?
不是,等等??
一个长柄,锅盖上还带着一个放气阀……错不了,这就是高压锅吧!
斗篷客一手持锅,一手按锅盖,像是打包剩饭剩菜一样,捞住一段血龙吟,心狠手辣地扣压在器鼎里,任由锅盖被撞得乒乓作响。
这法器的材质里,似乎不含任何金材。一时之间,倒让被困住的那部分血龙吟无计可施。
下一秒钟,斗篷客吐血逃窜,用这种近乎不要命的方式,完成了对血龙吟的“强取豪夺”。
斗篷客跑得果断干脆,身后扬起一溜儿青烟,舞红绡却没顾得上追。
血龙吟察觉到自身的一部分距离自己的本体越来越远,正在脱离掌控,(还很有可能正在被炖),顿时陷入躁动。
它当场发疯,一点委屈也不受,精神状态变得非常美丽。
一直以来,血龙吟与舞红绡之间维持的微妙平衡,也因这个插曲被彻底打破。
舞红绡使劲浑身解数,几度动用暴力,才逼的血龙吟暂时屈服,把这嗜血疯狂的金材强行镇压。
风波落定,舞红绡浑身狼狈不堪。
她恨恨地抹了把脸,余光看见路边长着一丛茂密的蓍草,想起之前卜卦失败之事,怒上心头,不假思索地一鞭挥出,雪白的花瓣如同蓬灰,纷飞着挥洒了一地。
**梅拥雪还看见,在寒天秘境之中,血龙吟仍不驯服。
它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凶兽,因为被人强行摘走一团,又没能及时得到金石补充,因此变得暴躁、嗜血、疯狂、易怒。
血龙吟几次试图影响舞红绡,来一场扔掉脑子、只剩本能、淋漓尽致的捕猎冲锋。
这下子把舞红绡烦得要死,先把它变成赤红色的狗头形状,再好一顿乒乒乓乓地狂锤狗头。
直到一刻钟前,这团不知餍足的贪婪金材找到了竹下无尘作为磨牙棒,才总算是安生了些。
记忆到此就戛然而止。
梅拥雪睁开眼睛,用被神识包裹的手臂拨开眼前的血茧,望向远处白骨堆成的高台、血肉垒成的王座。
已知信息,舞红绡和血龙吟不和。
又已知,舞红绡已经有点相信卦象所言,感觉此行很不顺利。
最后已知,倘若血龙吟发疯,舞红绡会受到很大影响。比起外部的敌人,她会选择优先解决内部问题。
那么梅拥雪接下来该做什么事,还用得着说吗?
像是察觉到了蛰伏的杀机,血池里“哗”地扬起一阵惊澜。
赤色的液体如同有生命般向上蠕动,自发构成了一个浑身赤红的人形。
片刻以后,这个由鲜血捏成的舞红绡睁开眼睛。
在第一个舞红绡身后,犹如女娲捏泥造人一般,几十几百个舞红绡,像是地里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源源不断地从血池里“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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