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林晧然取消了官员开小灶的权利,户部的堂食现在是普通的荤素搭配,只是看着海瑞吃饭的样子,却是如同吃着山珍海味般。
杨富田从小锦衣玉食,对吃的极为讲究。若不是今天林晧然拉着,加上大雨滂沱,他会选择到外面或让家人送餐过来。
原本吃得并不多,这时看着海瑞吃得如此美味,却是忍不住夹起一块豆腐放到嘴里,当即扭头望向了打饭处,严重怀疑厨子对海瑞另有优待。
“虽然具体的数据还没有出来,但这些年拖欠最严重的当属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三地了!”林晧然重新回到话题上,显得无奈地说道。
他上任的第一个大动作便是清查历年各省积欠的税粮,如果用后世的术语来形容的话,那么便是开始清查这些不良应收账款。
哪怕当今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但亦是难免有人拖欠税粮的情况。既有真正无力纳粮的贫穷百姓,亦有地方拒不交税的乡绅,还有一些情况颇为复杂的纠纷。
如果能够将所有的应收账款悉数收上来,那么大明目前的财政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但这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这是户部最棘手的问题,可谓是一个顽疾。
户部固然能够追缴税粮,但地方官府征粮的手段太狠会直接伤到那帮无力纳税粮的贫苦百姓,若是太宽仁则会纵容更多的富户逃税。
正是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历届的户部通常都是浅尝而止,宁愿采用征收杂税的方式增加收入,亦是不愿意再碰这个难题。
经过这些时日的清查,各省的欠税情况慢慢地被整理出具体的数据,甚至已经是精确到府县,而浙江、南直隶和江西已然成为了“重灾区”。
杨富田对这个结果并没有意外,亦是郑重地点头道:“这三地的地方乡绅最为顽劣,且他们太多在朝中有人撑腰,地方官员确实不敢动用过激的手段,不过……”
“旦说无妨!”林晧然已经养成不轻易表态的习惯,更喜欢聆听别人高谈阔论,却是温和地回应道。
杨富田这些年一直在户部,且出身于商贾之家,见识已然处于这个时代的顶尖,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户部尚书贾应书刚刚上任之时,提出以征粮的成绩来决定该县官的升迁。虽然当时的成效几乎没有,但我这些年仔细研究,这其实算是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若不是他威望不够,且上任不足半年便辞官,恐怕效果会体现出来,甚至能够缓解咱们大明粮税下滑的颓势!”
海瑞虽然一直在埋头吃饭,但耳朵终究是长在两侧,这时却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林晧然知道这个举措,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恐怕亦是未必可行,除非他能够身兼吏部尚书,而且还要在这个位置做上几年方能真的见到效果。这征粮是得罪人的活,若是仅仅规划三年后一个看不着的好处,很多知县怕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得罪那些恶绅!哪怕我现在依葫芦画瓢,恐怕更多地方官还是观望,顶多观望的时间会短一些罢了。但……咱们大明现在拖不起,我亦不能保证永远能够留在这个位置,而且这个办法治不了本!”
如果他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下面的税粮能够多收一些,但他离开户部尚书的位置后,下面的税粮还是逐年下滑,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确实是如此,这确实不是治本之策!”杨富田沉思片刻,亦是无奈地点头道。
雨势有所减弱,头顶的嘈杂声已经慢慢变小。
林晧然知道事情亦是瞒不了多久,便是进行透露道:“我已经向皇上上疏,请求夏税在江浙改征部分银,非粮非丝全部改征银,以此缓解运河的运力之艰,亦可方便用银支付宗藩禄米!”
在去年的宗藩禄米改革中,虽然他无法推行治根的宗藩条例,但在他的坚持之下,让到支付宗藩禄米增加了白银一项。
亦是如此,去年的秋粮便是进行了折银,从而解决宗藩禄米的银子欠额。
“征银?”杨富田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颇为意外地望向林晧然道。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道:“此事不妥!”
说话的正是旁边吃饭的云南主事海瑞,他已经将饭碗是吃得底朝天,又将那碗汤一饮而尽,却是突然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这个声音并不小,整个饭厅的注意力原本都聚在这里,此刻更是惊诧地望向了云南主事海瑞。
不说他仅是户部最底层的六品主事,且还是举人出身,哪来的自信让他竟然胆敢跟文魁正堂大人如此的说话?
“海主事,注意你的身……”杨富田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是要端起上官的架子道。
林晧然却是抬手制止了杨富田,显得温和地询问道:“海主事,却不知本正堂哪里不妥呢?”
“且不论太祖时期已经明令禁止金银交易,一旦改征粮为征银,那么各地知县必从中谋取私利!下官做为淳安知县和兴国知县,这银子的成分便有大学问,若是地方官以火耗谋之当是如何?”海瑞并没有畏惧林晧然,显得是有条有理地道。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小了下来,一些官吏纷纷朝着这里而来,这个时候还没有进门,便是看到这个令人惊诧的一幕。
有官员倒是乐于如此,心知这位踩了狗屎运的云南司主事海瑞是到头了,必定如前些时日的一众官吏那般被铁面正堂扫出户部。
林晧然喝了一口凉掉的汤,却是淡淡地回应道:“海主事所言不无道理,本正堂会好好斟酌的!”
咦?
众官吏看着堂堂的正堂大人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接受了一位举人出身的云南司主事的狂妄之言,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走吧!”
林晧然抬头看着外面的雨势渐停,便是招呼着杨富田道。
杨富田倒是没有过于意外,林晧然清洗那些官吏是为了更好的做事,而不是排除异己,更不可能因为海瑞一句不中听的话便打击报复。
海瑞却是同样的意外,亦是颇为意外地目送着林晧然和杨富田一同远去,发现这个同乡比想象中更好相处。
这一场暴雨来去匆匆,倒是造就了林晧然和海瑞的一场邂逅。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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