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啥事?不就是玩游戏嘛,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起有啥事?打孩子,无缘无故打孩子,有本事打老丁,打丁书记去。”任春生一直对丁书记不满意。他阴沉着脸顺手给女儿一块咸菜,又给儿子一块。
“前几天芳芳把文文的头打破了,老张不愿意来着,他大表姐刚才还说这事,可是再怎么着也不能随便打孩子,把孩子叫回家去不就得了。打顺手了,可怜这孩子命苦。你俩以后可得多帮着她别让别人欺负她,再碰上这事,拉住你大表姐就行,把她拽地下干嘛?”
“大表姐差点把妹妹摔倒,我不干了,就把她拽地下了。”任慧明说。
“你这孩子,咋这样?万一伤着她,摔出个好歹来可咋办?”崔桂花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得笑起来。
“人家老张咋地他娘们了,自家孩子头破了,还不让人家去问问了,老张又没让她咋地。她拿着几个鸡蛋去看人家,人家老张不又给她送回去了,人家老张知道她不易。去年她家耕地还是借人家老张家的牛,这事她咋不说了。”任春生和张顺是从小长大的铁哥们,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要是听谁说张顺的坏话,他的牛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娘,横芳芳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就是个后娘,后娘就是坏,没个好东西。”任慧芝仰着头看着她娘一副天真的样子。
“瞎说,再说我揍你,不让你吃饭。”崔桂花瞪着眼厉声呵斥道。其实,她从来没打过孩子,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
“就是嘛,别人都这么说,又不是我说的。要是自己的孩子,大表姐干嘛整天揍她,打的芳芳都不敢回家,真可怜。你是我亲娘,你就没打过我。”
“别人说的都是对的?听别人瞎说,不许你说,跟谁都不能说,记住了。芳芳就是太调皮,你大表姐才揍她的。刘德发倒不是他叔叔婶子亲生的呢,你们见过他叔叔婶子打过他吗?不是亲生的就得挨揍,自家养得猪倒不是亲生的,也没见谁有事没事拿着猪撒气。以后要是再听你瞎说,娘可要生气了。你大表姐要是再打芳芳,你让芳芳来咱家,我护着她,看恁大表姐敢咋样,她还敢打我不成?”
“娘,你真好。这样,芳芳就不用一个人躲着流泪挨饿了。”任慧芝高兴地笑起来。
“刘德发也怪可怜的,自小就没了爹娘,你俩平常多让着他们俩,不准你俩欺负他们。”任春生说。
“爹,你说谁俩。”任慧明问。
“我说你俩,你小子木头脑袋啊。”任春生笑嘻嘻地看着儿子说。
“他们是谁?”任慧芝接着问。
“就是嘛,你把话说明白点,连我都听糊涂了,还怪孩子呢。”
“他们就是刘德发和横芳芳,他俩不易啊。不过我教你俩学的功夫,你俩可谁也不许教,这要是学了三招两式的伤了别人,咱可担不起。你俩练功的时候,偷偷练,要是有人在场就别练了,知道了?”
“知道了爹,你就放心吧爹,守着别人练,俺还不好意思呢。”任慧芝从小就听爹娘的话,爹娘不让干的事,不让说的话,她从来不会干也不会说。
“好了好了,吃完了吧?吃完了收拾收拾睡吧。”崔桂花去刷锅喂猪去了。
这是1969年春夏之交,发生在沂蒙山区一个普通村落里的一幕,这个古老的村落一直秉承着祖先的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越来越亮,各家各户都关闭了院门上了门栓,除了几声断断续续的狗吠,一切都归于平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渐渐地进入梦乡,深深地鼾声此起彼伏地传出院落飘向远方。夜深人静,在这座古老的村落里,随着时代的变迁,朴实正直的人们正在演绎着各自不同的命运。
任春生和崔桂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1960年冬,经媒婆牵线搭桥,崔桂花和任春生订了亲,两个人只见了两次面,话说了没有十句,便匆匆于春节前成了亲。接下来,他们的儿子女儿相续来到这个多事之秋。
1959年至1961年正是中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候饿死了不少人。因为没有粮食吃,人们只好吃猪草啃树皮,最后就连这些东西也没得吃。
崔桂花的爹为了七个可怜的孩子能多吃上一口,最后活活饿死。不幸的事情接下来又发生了,崔桂花的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也先后死了。能活下来的人都了不起,都很幸运。感谢那些为他们活着而死去的人们,向他们致敬!愿他们的英灵安息。
由于自然灾害造成的饥饿,乡里乡亲的都为这时出生的孩子叹气惋惜,谁也不知道这些襁褓中的婴儿,能否跟他们的爹娘一起熬过难关。事实证明,任家两兄妹是幸运的,尽管他们也有挨饿吃不饱饭的时候,但是他们毕竟熬过来了,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任春生的缘故。
崔桂花经常跟孩子们说,“不管家里有多难,恁爹总能给我们弄来吃的,让咱们娘们填饱肚子。”每次听娘这么说,任慧芝就觉着爹了不起,爹在她心里就是一座山,一座不可逾越的雄伟的大山,比他们那儿任何一座山都高大,都让她肃然起敬。
每天的晚饭,任春生总喝一小杯白酒,喝得高兴了,学着戏里的样子摇头晃脑,山里男人粗狂深沉的嗓音不停地哼唱着沂蒙小调,从小屋子飘向四周,“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二(哎)好风光”。
每当此时,任慧芝总想趁机问个明白。任春生只是笑,脸上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气。不管女儿怎样撒娇怎样哄,任春生就是不说。
把他问急了,便装作迷迷糊糊像是自言自语,“不易啊不易,那时候的事不好说,不好说啊!知道也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恁爹我也是被逼无奈,不然的话,咱们一家人能活到现在?都能活下来吗?那时候啊,不易啊。”说着说着,他醉倒床上,打起响亮地呼噜。
任春生说一辈子最值得自豪的三件事,一个是让全家人都活下来了,一个是从来没浪费过粮食,“浪费就是犯罪”这句话经常挂在嘴上,成了口头语,再一个就是有个争气的女儿。
任春生练就了一身好螳螂拳,任慧芝从小就跟着瞎比划,到了五六岁上,任春生就让兄妹俩一起蹲马步跳土坑,教他一些简单易学的基本功。等到任慧芝上了小学以后,任春生就教一些套路了。任慧明有点笨,总是学不完一整套拳路,往往是学了前面忘了后面,学了后面忘了前面。任春生很生气,朝儿子瞪眼发脾气。
崔桂花袒护儿子,阴沉着脸说:“儿子笨还不是怨你,怀他的时候老挨饿,把儿子饿成这个样儿,连饭都吃不饱更比说什么营养了。”任春生只能摇头叹息,看儿子就是不行,不是练武的料儿,索性随他怎么练就怎么练吧,练到哪儿算哪儿了。再后来,任春生为了能够多教儿子一些招式,想了个办法,把套路中的招式拆开,让兄妹俩练对打。就是在这种实战的练习中,兄妹俩慢慢领悟着螳螂拳的奥妙。
任慧明的基本功倒是很扎实,练不完一整套拳路,就压腿踢腿蹲马步,要不然就是一个人往山上疯跑。任春生担心儿子跑丢了,让女儿跟着一起跑,兄妹俩经常漫山遍野来回跑着喊着,跑累了就躺在山坡上。望着蓝天白云,远处的山头,高兴地打着滚儿,扯着嗓子瞎喊乱叫。每当看到蝴蝶蜜蜂这样的小飞虫,兄妹俩一个骨碌爬起来兴奋地喊着叫着追赶着。
有一天,兄妹俩看到一只野兔从面前跑过,任慧明追得急,被脚下的山石绊倒,整个人飞了出去,额头撞出个大包,半边脸少皮没毛血肉模糊,血顺着脸颊滴在衣服上。任慧芝吓得半饷没回过神来,心疼地安慰哥哥:“疼吗?”“疼,不碍事,你别动。”“你别哭,咱回家吧。”“我没哭,我是男子汉,我才不会哭呢。”“哥哥真勇敢,我也没哭,我也是男子汉。”“你是女孩儿,你不是男子汉。”“我是女孩儿,可我也是男子汉,女孩儿里的男子汉。”任慧明想了想说:“那你就是女子汉,也是好样的,妹妹,咱们回家吧。”
兄妹俩一边下山一边寻思,回了家准的挨揍,惹了这么大祸,还不得让爹娘揍一顿。兄妹俩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生怕再跌倒摔跟头。
事情出乎兄妹俩的预料,他们非但没挨揍,反而受到爹娘的表扬。任春生小心谨慎地给儿子涂药水,崔桂花把兄妹俩换下来的衣服扔到洗衣盆里,皱着眉头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瞅着丈夫给儿子上药水,嘴里嘟囔着“你轻点,别弄痛了他”。
对于任慧芝来说,练拳纯粹是因为好玩儿,好奇心驱使她模仿爹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甚至爹的说话腔调,也觉着好玩儿而模仿。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却改变了她对练拳的态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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