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之人见他们快剑来去,在剑气与风雪中实难看清招法。
诸位庄主已知四弟早落下风。
复听“喝”的一声!
丹青生须髯俱张剑光大盛,脸上出现一团青气,正是青碧诀疯狂运转的征兆!
他长剑连舞出十几道剑气光圈,大大小小,全在周身!
这是他剑法中的登峰造极之作,泼墨披麻!
数十招合为一招,再写意而出。
内力全展之下,剑气如风卷起屋顶积雪!
“噌!”
他一剑斩出,屋瓦上掀起一面巨大雪墙,朝前砸去。
然而顷刻之间,那雪墙便在少年眼前被切割成无数小块,一瞬间不知他到底出了多少剑。
四位庄主、梅庄庄客各都瞧见剑影翻飞,无不震撼。
丹青生脸上的青碧之色深到极致,近五十年的青碧诀内功豁然发出!
一掌推向自己打出的剑气风浪,将少年眼前碎掉的雪墙朝前轰击。
那秋水长剑先是穿过雪幕,跟着以远强过丹青生的内力施展出万花剑法。
这万花剑法已大变模样,在赵荣手中开出了不一样的花朵。
本是防御接暗器的招法,此时迎面雪幕成了暗器,被他画圆借力,在空中盘旋。
西风怒嚎!
丹青生的风劲剑气被赵荣化在招法中,此时剑舞雪龙,气劲呼啸,盘旋两圈后竟然斗转星移!
四庄主拔剑狂斩,反而吃到了自己的剑气风浪。
他双眼迷蒙,拔剑斩断雪龙!
可是后力难生,被这一招残余力量震下屋瓦!
“四庄主!”
施令威与丁坚大喊一声,赶忙在下方一接,将丹青生身形稳住。
“好剑法!”
四位庄主齐声喝彩,“果真天下一绝!”
秃笔翁大叫一声:“没想到我今日能见到赵兄弟这般奇人。”
“痛快,痛快!”
他哈哈大笑,忽然又去墙上笔走龙蛇,大写书法。
赵荣从屋顶跃下,丹青生收剑入鞘,热情地上前搂住他的肩膀:
“兄弟,好剑法啊!”
“我自诩见过这天下诸多剑术,洋洋得意,没想到还是孤陋寡闻。”
他们又上楼台,赵荣笑道:“四庄主的剑法也妙得很。”
“起先我以为剑气成形,着实吓人。”
“欸~!”
丹青生对自己的招法失了兴趣,意犹未尽道:“我施展泼墨披麻剑法,用剑招写意,兄弟你竟然用我的剑劲反而将我击落。”
“说是衍化万法,那是一点不错了。”
“用我的剑法打败我,天下没有比这更难的事。”
丹青生不住赞叹,再拿起赵荣那副画,又看向一旁题字。
“妙啊!剑气果如银河!”
“剑妙,画妙!”
“酒呢!酒呢!”
他知道管事们在挑最好的酒,但还是忍不住催促在高楼上大喊起来:“快快拿酒!快拿酒来!”
黑白子道:“这也是我生平仅见。”
“以写意剑胜写意剑,泼墨披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正在叹,赵荣忽然拿出了一本棋谱,上面写着《媪妇谱》。
“二庄主,那这谱你可见过?”
黑白子眼睛一扫,很是有礼地接了过去。
他端详着棋谱,“这这是”
赵荣的声音悠悠传来:
“唐朝围棋国手王积薪有一次借宿在一位老妇人家,听得隔壁老妇人和她的媳妇躺在床上对话‘夜很长,一时睡不着,咱们来下盘围棋吧’。”
“屋中没有灯,她们就凭空喊着东南九放一子、东五南十二放一子、起西八南十放一子.”
“王积薪一直听到老妇赢过媳妇,暗暗记住下棋全过程。
翌日用棋盘把她们的下法重新演示了一遍,才发现她们所下之棋,妙招迭出,用意独特,世所罕见。”
黑白子翻开棋谱,赵荣所说的话他逐渐听不见了。
一张棋盘,黑白世界。
黑白子的耳边只剩下了嗒嗒落子声,他仿佛成了王积薪。
手上的《媪妇谱》像是有了声音,那老妇人与媳妇的对话,不断响彻在他的脑海中。
见到二弟痴痴傻傻,偶尔露出失神落魄之色。
黄钟公便知这棋谱极不简单。
他看向少年,又看向那少女,心中若有所思。
想说些什么,却被嘈杂的脚步声打断。
秃笔翁酣畅淋漓,在墙上写完了第二帖。
这又是他生平最佳!
“咚咚~!”
梅庄侍者搬来了四大坛、一大桶酒。
“兄弟,来看看我的酒!”
丹青生将五种酒检查一遍,他用鼻子一嗅,便知它们是珍藏中的珍藏。
“这是三锅头汾酒,这是绍兴女儿红。”
“这七十五年的百草酒!”
丹青生笑指第四坛:“这更是难得的猴儿酒!”
“可知这最后一桶是什么酒?”
赵荣不是酒国高人,但此时猜也能猜道:“似是葡萄酒。”
丹青生一惊:“厉害!”
“我这吐鲁番四蒸四酿的葡萄酒密封于木桶之中,你竟然能闻得出来。”
“二哥,待会儿再看谱不迟。”
“酒已到,我们先喝这难得的葡萄美酒!”
这木桶旧得发黑,上面弯弯曲曲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子用火漆封住显得极为郑重。
江南四友不愿怠慢贵客。
黑白子暂时放下棋谱,秃笔翁、黄钟公全都走近。
丹青生一边拆桶一边道:
“四蒸四酿的吐鲁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便要减色一次,会添许多酸味。吐鲁番到了杭州估计有万里路,可我这酒却毫无酸涩之味。”
他面露得意:
“只因我用三招剑法从西域剑豪莫花尔彻手上换来秘诀,将十桶一百二十年的三蒸三酿变成四蒸四酿!”
众人闻言都笑了,对这美酒很是期待。
黑白子赞了一句:“四弟这酒极为难得。”
“那是当然,我留在酒屋中十二年,不忍去喝。”
“今日两位朋友到场,这酒便留不得了!”
他豪气甘云,抱起了百斤重酒桶准备倒酒。
“慢!”
秃笔翁打断他的动作:“四弟,今日有高人在场。”
“赵兄弟雅量难测,你有这美酒,他既然能闻出来,怎不问问他如何去喝?”
“也对。”
丹青生放下酒桶,连忙问询:“赵兄弟可有见教?”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赵荣笑了笑,顺口答道:”葡萄美酒作艳红之色,盛入夜光杯中与血色无异,岳武穆渴饮匈奴血,岂不壮哉?”
四位庄主闻言,只觉意境十足,纷纷叫好。
丹青生又急得连连踱步!
“可惜啊,我的酒器中没有夜光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手心打手背,急得抓耳挠腮。
赵荣微瞥黑白子一眼,笑道:“莫急。”
“四庄主,劳烦叫人打一盆干净的水来,再拿一根蜡烛。”
丹青生连忙吩咐,马上就有人端水、端来点燃的蜡烛。
“赵兄弟,这作何用?”
众人疑惑不解。
赵荣笑而不答,伸出两指到水中。
很快,一盆清水凝冰。
“玄天指!”
黑白子低呼一声,却又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对,这并非玄天指。”
任盈盈盯着这一盆冰,感觉自己的掌心有一片寒意涌入,一直到心间。
她不着痕迹地朝少年身上瞪了一眼。
秃笔翁唏嘘道:“没想到赵兄弟还有一身异种真气,二哥的玄天指怕也没这威力,实在是惊世骇俗。”
黄钟公看向少年,老眼全是浑浊。
他满心疑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培养出这般少年。
丹青生反倒大笑:“天下一绝自然有天下一绝的风范。”
他望着这冰,忽然醒悟过来。
“妙极!”
他这边一声大赞,赵荣那边已经拔剑出鞘。
一时间宛如顾老先生手握雕刀,一剑一剑,浑然天成,雕出了一盏寒冰做成的夜光杯!
众皆失色,叹于方才的剑法。
丹青生愣神间,忽听少年笑道:“四庄主,请倒酒!”
“好~!”
丹青生抱住百来斤的大木桶向小小冰杯中倒酒,一滴不洒齐口而止。
赵荣偏过头来,盯着蜡烛。
又对一旁微微出神的少女道:“表妹,出剑!”
任盈盈见他眼神示意,立时心领神会,她忽然拔剑将燃烧的蜡烛头削下,挑在剑上。
这一剑又快又准。
四位庄主这才惊觉,抚琴少女也是罕见高手!
一晃眼,少女横剑在身前,眸光在剑光焰火下颤动。
她微侧短剑,利用剑面将烛光反射到冰杯上,这才加大冰杯透性,杯中的葡萄美酒,因此鲜红如血!
酒中带着一层焰光,仿佛血液在沸腾,如搁置在吐鲁番的火焰山上。
反射的剑光,更壮此酒气概!
休说是四位庄主各露惊色,瞻望咨嗟,便是酒国前辈祖千秋到此,也要心神动荡,连声叫叹。
少年举杯欲饮,少女便移动剑光焰火。
这一口酒,几乎是她喂到嘴边。
这样的画面,也注定叫她一生难忘。
赵荣一口饮下,眼中精光一闪,“历关山万里,也不酸其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真是美酒!”
听到“唰”的一声,少女一剑回递,将蜡烛还送烛台,短剑也随之入鞘。
“佩服~!”
丹青生的目光从短剑移回到赵荣身上,“想我丹青生好酒好剑,今日见过赵兄弟,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黄钟公摇头道:“小友乃是天下奇人,四弟何须与之相比。”
“哈哈哈,大哥,你却误会了。”
“我只是太过激动,只觉这酒虽是珍藏,却还不足贵,若是能多个几百年份,才堪堪配得上赵兄弟的雅量。”
赵荣自嘲道:“哪有什么雅量,诸位前辈别笑我卖弄便好。”
“这隆冬天用冰杯,寒中更寒,其实不美。”
“哈哈哈!”几位庄主又笑了起来。
大家不再讲究,围炉而坐,各自满酒,先饮一杯。
黄钟公被这对年轻的表兄妹所惊,心中挂怀甚多,此时一杯酒下肚有了一分酒气,只得冒昧开口:
“两位小友今日来敝庄,除了访友可有其他事情?”
老人话语真诚:“今日得奇人高看已是抬爱,若有江南四友能办到的,尽管提便是。”
“不错!”三位庄主也相继开口,对大哥的话并不奇怪。
四人眼中,那表妹闭口不言,一双妙目只望着表哥。
于是他们也都看向少年。
赵荣朝他们拱手,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必再瞒:
“今日小可前来梅庄会友,那是半分不假的。只是心中还有点驳杂念头,此番说出来要让四位朋友见笑了。”
丹青生连连催促:“兄弟你尽管说,若我能为好朋友办到什么事绝对眉头不皱一下。”
赵荣朝他一笑,看向黄钟公。
大庄主神色微凛,心说是冲我来的。
‘难道方生大师与他说了什么,所以看上我的那些人情?’
‘方证人情我虽不愿去用,但这少年并不是奸邪之辈,即便没有广陵散若真有急事,老夫也该帮忙。’
他心思电转,想着怎么写信给方证大师。
忽然听到少年开口。
“小可痴迷功法秘诀,很想见识一下大庄主的七弦无形剑。”
听了这话,江南四友都愣住了。
“仅是如此?”
黄钟公的脸上带着讶然之色。
赵荣又朝黑白子拱手:“我还有一本《呕血谱》,比方才二庄主看过的《媪妇谱》还要高深。”
“在下身怀异种真气,如今功力修到极致,难有寸进。便想见识寒冰之类的功诀法门,听说二庄主也有一门类似武功,便想用《呕血谱》抄本来换。”
“不知两位庄主意下如何?”
四位庄主都明白了。
丹青生道:“大哥虽然不动武,但若是兄弟你想见识他的七弦无形剑,那他一定一百个答应。”
“不错。”黄钟公立刻点头。
丹青生又皱了皱眉,看向一脸纠结的黑白子:“我二哥的玄天指就难办了。”
“嗯。”
黄钟公道:“小友有所不知,这玄天指的功夫不是我二弟独创,他受规矩所限,不能将此功传人。”
“不过.”
老人盯着赵荣,洒脱一笑:“这七弦无形剑是我自创,旁人无可置喙。”
“小友也不必见外,你在梅庄小住几日。”
“我将七弦无形剑尽数传授于你。”
赵荣闻言心中大喜,他对音律武功毫无掌握,没有把握领教过后就能练成。
此时听了黄钟公的话,惊喜不已。
“多谢前辈厚爱!”
“小可贪心这门功法,连拒绝的话也不愿出口了。”
见他如此坦荡,黄钟公反而大笑。
此时搞清楚赵荣目的,他心中再无挂怀,当下与他同饮一杯。
黑白子无奈摇头,投来歉意的目光。
玄天指是黑木崖上的武功,外传等同叛教。
赵荣脸上的愁闷一闪而逝,不再纠结。
察觉到他心情波动,又捕捉了那一丝失落。
一旁少女不由垂下眼眸,薄唇抿出一丝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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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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