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玙见此,大致坐实了心中猜测,道:「您若想走这一步,风险很大。」
圣上呵的笑了声。
林玙的确聪明,难怪先帝在世时格外喜欢他,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爱卿不妨细说。」他道。
林玙没有立刻开口,拧眉沉思,斟酌再斟酌。
圣上不催促,他知道兹事体大,都需要深思熟虑。
良久,林玙才道:「您想要‘废太子,这是手段,并非真断了他承继的路,您只是想借此给太子紧紧皮,让他明白太子之位不易坐,明白江山不易扛,等他有了储君之姿,您再册立,也就让他有了一回‘转变的体验。」
「先前陈米胡同事发,朝中有不少对殿下的弹劾之声,直到禁足解除之前,都有人费心思想把殿下拉下来,您当时都压下去了。」
「臣听徐简说过您的考量,陈米胡同那事儿,殿下有大错,但也有旁人算计。明晃晃的算计下,连您最宠爱的太子、您都会严惩不贷到废弃的地步,这会影响到其他殿下。」
「他们最大的也不过八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一旦有人豁出去铲除异己,殿下们成长堪忧。」
「这一次围场出事,伤是伤了不少,却也没出人命,遇着黑熊算是运气不好,去围场亦是您点的头,您若因此废太子,着实说不过去。」
「您即便要给太子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也得让他心服口服才是,万一打击过度,殿下一蹶不振,那真是事与愿违了。」
「储君之位,立也好、废也罢,于时运终究影响极大。」
林玙说完,躬身行礼。
今日状况实在惊心,饶是徐简的目的就是换太子,林玙敢说,徐简此时此刻也想不到圣上起了这个念头。
当然,林玙不会暗喜,因为他很清楚,圣上的废与徐简的废是两回事。
圣上是手段,徐简那要的是结果。
而林玙在御前,必须把所思所想、好好坏坏都讲一遍,这是他必须摆出来的态度。
不是只有他林玙才带了脑子,圣上想出这办法来,其中弯弯绕绕,岂会没有想过?
林玙说的这些,圣上心知肚明。
圣上需要的是有人能「推一把」,坚定一下想法。
哪怕林玙执意反对,这事儿大抵最后也会推进下去,只是他和圣上在见解上会疏远些。
那才是林玙不愿意的。
再者,即便是两回事,这也是一大步。
圣上认真听完了林玙的话,颔首道:「朕明白爱卿的想法,所以,朕要废、也要废得有理有据。」
能让其他有谋算的臣子们投鼠忌器,多多掂量。
「而且,」圣上清了清嗓子,掩饰了其中几分疲惫,「朕还算壮年,趁着朕还能掌握住局势,把路肃清肃清。
邵儿只要有心好好成长,朕给他机会,不会让人代替了他。
朕担心的是,再不磨磨他,等朕年纪大了,怎么还能替他掌控局面呢?」
那时候,他老了,他的其他儿子们也渐渐长大了,那些明枪暗箭下,会有下一个定王李沧,也会有下一个废皇子李汨……
圣上不希望他的儿子们走到那个结果去。
「您用心良苦,臣盼着这份用心能让殿下明白,」林玙说完,顿了顿,又道,「您现在缺一个‘有理有据。」
圣上颔首:「是。」
林玙沉吟,道:「圣上,您依旧质疑定国寺大火并非意外,是吗?」
圣上深深看着林玙:「朕从来没有改变过看法,爱卿你是知道的,只是你总是与朕唱反调。」
「臣只是寻不到证据去质疑而已,」林玙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出,足见情绪起伏,他稳了稳,道,「当年当夜事,不止定国寺一桩,那些假山贼到底是谁主使的,至今没有结论。」
圣上示意林玙继续。
「传言里,最有可能的是永济宫那位,」林玙道,「他倒是没有承认过。」
「认不认,他都被先帝幽禁了。」圣上说着。
林玙话锋一转,又扯到了李邵头上:「陈米胡同事发后,太子殿下即便去了永济宫,他又是如何见到那位的呢?」
圣上眯了眯眼:「爱卿想拿李浚做文章?」
「您想废得有理有据,让有心动弹的人掂量掂量,那永济宫那位是个好幌子,」林玙道,「殿下见过他一次,也可以见第二次,往来多了,也就名正言顺了。
再者,您也知道那位的性子,他被禁了十几年,心中不会没有怨气,倘若当年假山贼与定国寺当真与他有关、或者他知道些什么,激动之下,也难保不会吐露一二。」
圣上垂着眼,慢慢抿完了一盏茶,道:「爱卿说得不无道理,朕再琢磨琢磨。」
林玙起身告退。
曹公公送他出去,轻声道:「伯爷慢走。」
林玙笑着应下,态度摆出来了,他知道轻重,出了御书房不会往外头乱说话。
这事儿要紧,圣上也不可能单听林玙几句。
下午时候,他又召见了三公。
没人知道圣上与几位重臣说了什么,只看出来几位老大人的心情都挺凝重的。
此时此刻,京中的议论之中,又添了些新话。
昨儿吃粥,今日也忙着采买年货,渐渐的,也不知道是谁先想起了陈东家应允过的流水宴,纷纷关心起了辅国公的伤。
「听说原是在好转了,我还以为来年开春能吃上宴席了。」
「今儿好像又没有上朝。」
「这么冷的天,围场里折腾一圈,这不就又糟了吗?」
「我听说是为了救太子殿下,殿下被头黑熊追,全靠辅国公护着才没有出事。」
「殿下好像厥过去了,给吓的!」
「没事找事,自己吓坏了不说,还连累了辅国公与一众御林,昨日那么多人快马出城,不都看到了吗?」
这些流言蜚语能传到千步廊,却传不到东宫。
李邵完全不晓得,他只是躺在榻子上,眼神涣散,思路不清。
冯内侍竟然和王六年是一伙的?!
他竟然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他身边还有可信之人?
徐简在装模作样,蒙骗父皇;郭公公就不提了,原就是曹公公的人。
「郭公公,」李邵招了招手,把人叫到跟前,问,「把冯内侍告了的,不会是你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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