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避并不是一种耻辱,卜哥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退避。
很多事情只要一方选择退避,冲突就不会生,那几个人看着卜哥慢慢远去,等到卜哥退出二十米外之后,他们立刻收回了刚才的敌意,重新干起自己的活来。
卜哥虽然不停的后退,眼睛却始终紧盯着那几个人。他看着那几个人将撬车拖进铁匠铺,看着铁匠铺里面的一个大块头将油布包着的东西扛在肩上,往店铺后面走去。
进了铁匠铺之后会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卜哥毕竟没有一双能够透视的眼睛,不过他猜想那座铁匠铺里面肯定也会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地下室。
这场意外让卜哥明白小镇确实不大“太平”。
因为那条船的缘故,海边也成为了禁区,船边上有人看守着,虽然卜哥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的眺望着,那个看守仍旧显得异常警惕。在那个看守的手里拎着一把十字弓,这可不是玩具,从海边到这里的距离,没有人能够从十字弓的瞄准之下逃生。
转过头朝着远处的山头看了一眼,安德鲁提到过的要塞,因为海雾的缘故显得朦朦胧胧的,不过就算天气好,他也不可能到那里去,那只会让当地人起疑心。
小镇的教堂并不在这条街上,而是坐落在身后那道山坡的半腰。这座小镇其实分成两部分,脚下的这条街和两边的店铺是一部分,建造在山坡上的房子是另外一部分。教堂旁边的房子聚拢成一堆,虽然一条没有明显的街道,那里仍旧显得更像是一个小镇。
一条曲折的小径蜿蜒于山坡之上,路面是用鹅卵石和细沙铺成,这两种材料肯定是从海滩上弄来的。
还没有走出十米,就听到山坡之上四处都是犬吠之声,随着犬吠声响起,周围的那些房子的窗口和院子里面有人影晃动。
卜哥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么混乱的一个地方,那些破落贵族还能够住得如此安逸。
这里家家养狗。
以前在巡回剧团的时候,他总是以为那些贵族个个都是草包,完全是靠吸平民的血生活的寄生虫,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现贵族并非一无是处,哪怕是贵族中的破落户也都有两手,比如养狗和训狗就是贵族的拿手好戏。
这些精心训练的狗,有的时候比高价聘请的保镖都厉害。在芭瓦德维伯爵那里,他就看到过一条狮獒,那头畜生比牛犊还大,制式的重骑兵铠甲居然被它一口咬穿。
听到狗叫声卜哥有些提心吊胆,以前四处流浪的时候,他经常看到被贵族豢养的狗咬得死去活来的人。他暗自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去弄几条更凶的恶狗来,看看谁更厉害。
一边心中忐忑,卜哥一边拼命地释放着“贵族气质”,因为他听说,贵族家驯养的狗并不会乱咬人,这些畜生甚至比人更擅长识别陌生人的身分。
也许这个传闻确有其事,嘈杂的犬吠之声竟然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房前屋后那些监视的人仍旧还在,不过没有一个人走过来。
这就是贵族圈子的规矩,没有受到邀请互相之间绝对不会擅自来往。
渐渐接近半山腰,房子变得密集起来,小路两旁终于可以看到人影了,碍于贵族圈子的规矩,卜哥同样不能够随意上去打招呼,只有在别人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才偶尔轻轻抬高礼帽或者点点头以示问候。真正的贵族必须懂得保持距离。
走着走着,突然间卜哥的眼睛被路旁的一簇小花吸引住了,那簇小花很不起眼,针眼大的细碎花瓣散落在青绿色的叶子中间,谈不上好看,更谈不上吸引人。花开在一个院子里,院子被一圈木篱笆围着。
卜哥之所以会注意这簇花,是因为这簇花很像那几本图监里面记录的一种植物,这种植物叫碎星草。
图监上按照物品的稀少程度分成绝迹、稀有、罕见、珍贵和普通五等,碎星草是稀有等级的材料。
看了一眼木篱笆,只要伸手进去,这株稀有植物就属于他的了,他的心里颇有些意动。不过那道木篱笆意味着这株稀有植物是某个人的私产。
如果是在几个月之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摘,可惜现在头上顶着一个贵族头衔的同时,身上也多了好几道枷锁。面对这株不起眼的小花,他只能够在一旁“欣赏”。
好不容易让心平静下来,他扫了一眼这个院子。
骤然间他的心跳加快了。
这看上去根本就是一个非常平凡普通的院子,似乎主人懒得打理所以到处长满了杂草。但是卜哥一眼就认出,那些杂草十有**是图监上面记录着的,虽然没有碎星草那样珍稀,好东西却也不少。
这个院子根本就是一个植物园。
“阁下好像对植物很有研究。”背后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卜哥一跳。
转身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老头,手里挽着一个妙龄少女,少女的手里撑着遮阳伞。
老头的衣服做工精细不过显得有些旧了,脚上的靴子同样有些磨损,只有帽子是崭新的。所有这一切都非常符合一个近况不佳的破落贵族形象。
卜哥猜不出旁边那个少女到底是老头的女儿还是妻子,在贵族圈子里面老夫少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虽然贵族的婚姻讲求门当户对,不过鳏夫续弦的话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娶一个漂亮的平民女孩很常见。
“这是您的庭院吗?简直就是一个植物宝库。”卜哥连忙恭维道,他其实已经确定老头是这家的主人,因为按照这个圈子里面的规则,不认识的人互相不会打招呼,只有他一直盯着的这个院子的主人,有权开口和他说话。
“你是一个植物学家?”老头问道。
“不完全是,我对各种东西都很感兴趣。”卜哥说道。
有共同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能够攀谈了起来。
卜哥的学问并不深,不过他死记硬背的东西却不少。七岁以前他在教会之中接受教会的教育,之后在养母身边也学了一些东西,十二岁离开家四处流浪,四年的时间他走的地方多,看到的东西也多,最近这段时间更是拼命填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如果让卜哥系统地书写一篇论文,他肯定不行,但是随意闲聊起来,他甚至不输给任何一个博学家。
闲聊了半个小时之后,卜哥终于等到他所需要的。
“有兴趣进来坐坐吗?”那个老头邀请道。
受到邀请就意味着得到了承认,卜哥当然欣然答允,搭上这个老头的关系,很容易就可以认识其他人。
卜哥并不打算等任命下来之后,再以镇长的身分和这里的破落贵族认识,那会让他显得高高在上,十有**会受到当地人的排斥,他更希望的是,能够慢慢融入这群人中间。
老头的房子非常简单,从房子的状况来看绝对不是新造的,卜哥暗自窃喜,他猜测,老头正是他要找的土生土长的本镇人。
一进门老头身边的少女就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从两个人亲昵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得出绝对不会是父女关系。
当然卜哥对这种事情并不太感兴趣,他在意的是房间里面的布置。
和大多数破落贵族一样,房间里面有些古老却并不昂贵的陈设,值钱的东西肯定早已经被变卖了。
不过仍旧有些地方引起了卜哥的注意,房间的四周的墙壁上钉着一些木架,那上面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几根样子奇特的翎毛,一堆颜色不一的宝石,更多的是各种矿石。这些东西在图监上大多数有记录。
卜哥的眼睛猛地一亮,一个念头从他的脑子里面迅划过。
他记忆在脑子里面的那几本图监,并不是博物学方面的专着,图监里面记录的物品,全都是炼金术上有可能用到的材料,按照炼金术的理论,这些材料之所以有用,是因为材料里面蕴藏着某种特殊的能量或者元素。
老头收集的物品,大部分属于这种类型,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老头就不可能是一个博物学家,而是一个沉溺于炼金术的人。
既然有所猜测,卜哥一边和老头闲聊,一边打量起这幢房子来。
老头如果真的在研究炼金术的话,肯定会有一个进行研究的实验室。
不是随便哪个房间都可以用来作为实验室,作为实验室的地方先必须安静和隐秘,此外还必须有一根烟囱。
他家的炼金实验室就在厨房的正下方,用的也就是厨房的那根烟囱,而这里符合条件的除了厨房,就只有客厅里的壁炉了。不过一般来说壁炉不是好选择,因为没有人会在夏天使用壁炉。
有了这个现,卜哥早已经忘记了原本的意图,刚才他还想着用这个老头作为跳板,进入这里的贵族圈子,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任何一个贵族圈子里面肯定有更小的圈子,维系这些圈子的有可能是利益,有可能是爱好,同样也有可能是某个秘密。
从甹浦男爵留下的笔记本里面,卜哥知道在鲁普奈尔,有一个研究炼金术的人组成的圈子,或许这个小镇也有类似的圈子。进入这样的圈子,绝对比千方百计取得当地人的认同要有用得多。
一想到这些,卜哥已经不想继续多待了。虽然和老头聊得很开心,不过老头显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他。因为太贵的东西老头请不起,太寒酸的东西拿出来又丢面子。
又交谈了半个小时,卜哥告辞离开,离开之前两个人通了一下姓名。
老头姓马尔海姆,拥有男爵头衔。先祖靠军功获得爵位,这个家族也曾经有过辉煌的岁月,只是现在辉煌已逝。
从闲聊之中卜哥已经知道老头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本镇人,年轻的时候在鲁普奈尔的某个部门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公职,可惜老头属于那种不得志的人,直到辞职离去他都没有得到过一次升迁的机会。
从老头的嘴里,卜哥还知道了镇上另外几个人的情况,这几个人都是在鲁普奈尔供过职的,这又是一个可以进入的圈子。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这些在鲁普奈尔待过的人,似乎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镇长斯宾塞一家。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同样也是可以利用的。
从老头家出来,卜哥立刻感觉到四周的人的眼神变得和善了许多,虽然他仍旧是陌生人,不过已经算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陌生人了。
沿着小径一路而行,卜哥观察的东西比刚才多了许多,现在他的眼睛连院子里面的一根杂草也不肯放过。
刚才他看到的是房屋、院子、草地、树木,但是现在一下子多了许多东西,篱笆上的油漆和墙壁上的白灰可以说明房屋主人的近况,院子的布置和整理可以看出房屋主人的性情,不过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很多图监上有的东西。
和老头的院子一样,这里很多人家的院子就像是一个植物园,偶尔还可以在墙角边上或者杂草丛中看到一些矿石。
这些植物或者矿石绝对不可能天然聚拢在这里。
卜哥隐约感觉到,这个小镇炼金的风气很浓,很多人在研究炼金术,而且这里的人似乎不太担心有人会告,所以不像其他地方研究炼金术的人那样遮遮掩掩。
同样的,正因为研究炼金术的人很多,所以这里的材料颇为齐全。卜哥甚至觉得有些齐全得过分了,很多稀有的植物在这里都可以看到,而且还不止一两棵。
回到旅店,卜哥让安德鲁又帮他安排了一个朝着山坡的房间,他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傍晚时分又有一辆马车远远而来,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有了点年纪,一个花白头,另外一个看上去更老一些。花白头的那个叫凯斯,显得更老的那个叫埃德,都是芭瓦德维伯爵手下的执事。
两个执事和旅店老板安德鲁看上去很熟,稍微打了招呼,就被领进了各自的房间。
卜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光身一个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这两个人却各带着一个颇大的行李箱。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终于布置停当。
卜哥、安德鲁还有两个执事聚拢在朝着山坡的那个房间里面。安德鲁忙忙碌碌地搬了一些桌椅上来,他顺便将晚餐备妥,一起端了上来。
卜哥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干脆吃完东西之后再开会。
两片火腿、一个煎蛋配上几片绿叶菜,主食是煮豆子,晚餐的内容不算丰富,但对卜哥来说已经不错了,不久前他还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一边吃,卜哥一边将今天的收获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和炼金术有关的那部分,虽然不怕被两个执事告,这种事情却也没有必要四处宣扬。
等卜哥说完,众人沉默不语,安德鲁是没有什么东西可说,卜哥则是在等那两个执事思索完毕。
他并不敢小看两个执事,能够在芭瓦德维伯爵手底下干事的人,肯定有一技之长,更别说是执事了。
在都鲁普奈尔的时候,他就打听清楚了,伯爵的手下之中地位最高的有两种人,一类叫管事,那是跟在伯爵身边做事的亲信,相当于内阁重臣。
另外一类就是执事,那是被伯爵常年派驻在外面的负责人,相当于各省高官。能够混到这两个位置之中的任何一个,都绝对不会是简单人物。
吃完的餐盘被扔在了一边,安德鲁并不打算现在就收拾,他坐在旁边一副看戏的模样。那两个执事始终沉默不语,两个人思考的样子完全不同,凯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埃德则不停地在纸上画来画去。
过了至少一个小时,凯斯睁开了眼睛,他抓了抓花白的头看着卜哥。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凯斯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要打打杀杀的,我们肯定不行,伯爵也不会派我们到这里来,武力方面,连伯爵大人自己也有所欠缺
“至于耍手段,至少我是不在乎,而且伯爵大人那边也可以提供我们很多方便。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利用好这里的规则。先从最容易的说吧”
老执事用眼睛看着卜哥。
卜哥当然知道,老家伙是要摸他的底,看看他是否能够回答得出。这个问题,他确实也想过,只是不清楚对不对。
他其实可以装傻保持沉默,让老家伙自己说出答案,不过犹豫了一下,卜哥仍旧还是开口说道:“以我的看法,想要得到本地那些贵族的认同,可能比较容易。”
听到这话,两个执事显得有些错愕,过了好一会儿,凯斯点了点头说道:“对您这样身分的人或许如此。”
“凯斯,大人既然这样说,肯定是已经有了对策。”始终沉默的老埃德插了一句嘴。
两个执事里面埃德沉默寡语,不过说话的分量似乎更有力一些。
“看来还有另外一个容易突破的方向。”卜哥看着两个执事说道,凯斯的话等于说,还有另外一个答案。
这一次凯斯没有在推脱,径直说道:“那个要塞的士兵其实并不难对付。这些武夫虽然让人讨厌,不过他们有一点非常可爱,那就是只要有一个级别比他们高一点的人在场,他们就不敢乱说乱动。”
“没有那么简单吧?”安德鲁有些不以为然:“就算在军队里面,互相并不统属的情况下,士兵也未必会听从士官的命令。更何况那个要塞里面有一个一等士官,三个二等士官,想压倒他们可不容易。”
对卜哥凯斯有所忌惮,对安德鲁就不那么在乎了,他同样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如果他们面对的是骑士呢?”
“这怎么可能。”安德鲁差一点笑起来,谁都知道伯爵所属的派系和军方是死对头:“你不可能不知道,法克的骑士全都是伯爵的敌人。”
“你忘了一件事情。”凯斯并不退让:“教会。”
一句话就把安德鲁的嘴巴给封上了。
卜哥当然很清楚,教会的护卫骑士是怎么回事,那是他的童年梦想。
护卫骑士曾经是教会的铁拳,一度所向披靡,护卫骑士里面出过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十字军时代护卫骑士的威名达到了巅峰。可惜现在护卫骑士已经名不副实,成了一个漂亮的空头衔。
想要成为护卫骑士根本不需要武技出众,事实上现在的护卫骑士十之**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人,不过想要成为护卫骑士也不容易,第一条就是申请人必须是贵族。第二条是必须有强有力的人物提名,所谓强有力的人物,在法克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大主教,另外一个就是国王陛下。
“这件事情只有请伯爵帮忙。”老埃德说道。
“其他麻烦怎么对付?”卜哥问道:“那个镇长试图架空我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反过来架空他就可以了,管理一个小镇又用不着多少人,一个镇长、一个副镇长、一个管财务的再加上一个治安官,足够了。
更何况一个人还可以兼几个职位,我们三个人绰绰有余,重要的是我们要多招一些手下,造成人多势众的样子。”凯斯说道。
“那么黑帮呢?”卜哥问道:“怎么对付黑帮?”
“他们未必会惹我们,我们何必去惹他们呢?”凯斯说道。
这时候,一直很少说话的埃德突然说道:“我们不惹他们,并不意味着怕他们,事先准备还是必要的,只要让他们感觉到我们不好惹就足够了。”
“什么样的人是那些黑帮不敢惹的呢?芭瓦德维伯爵的名头还不够吗?”卜哥觉得埃德还有话没说出来。
老埃德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安德鲁。
“用不着看我,我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怕什么人,和他们打了那多时间的交道,我只知道那些人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都敢干。”安德鲁不停地摇着头:“他们唯一不敢碰的好像就是教堂里面的那个神父。”
老埃德不再故作深沉,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一种人黑帮不大会去碰,那就是密侦处的那些探子。”
众人一愣,不过转念一想,还真是这样。
密侦处权力不大,却是一个让所有人感到头痛的地方,谁动了密侦处的人,很容易被认为是和国家为敌,所以密侦处的探子有一个臭鼬的外号,意思是他们和臭鼬一样让人闻风而逃。
另一个让黑帮畏惧的是,密侦处的探子无处不在,隐藏得比他们还隐秘,所以这些黑帮的老底,或许治安署并不知道,但是密侦处肯定一清二楚。真的惹恼了密侦处,很容易被连根拔起。
最终谁也没有提起那个神父,并不是想不出对策,而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知道,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在不知道那个神父背后是哪一位的时候,任何对策都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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