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都没再开口。
末了,林柏楠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累了。”
他真的累了。
他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外,蒋玲驻立在门口悄声落泪。
门内,林柏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条短信跃入眼帘:【阿楠,对不起!哥哥先给你道歉!我把你生褥疮的事告诉嫂子了,其他事我都能帮你瞒着,但性命攸关的事原谅我不能守口如瓶。早点治早点好,你又那么爱发烧,我真怕出点什么岔子……】
林柏楠编辑:【没事,我理解。】
卢文博秒回:【家里还好吗?嫂子怎么说?】
林柏楠发去:【让我明天办住院,放弃参加比赛。】
卢文博传来:【对不起,我是不是闯祸了啊……】
林柏楠回答:【没有,给我点时间考虑。】
退出短信,五个未接来电纳入眼底,全都是林平尧打来的,林柏楠回拨过去,“哔”了没几秒,电话接通:“喂,楠楠?”
亲切的嗓音暖红了林柏楠的眼眶:“爸……”
难得听见儿子以一种近似“求关怀”的口吻喊自己,林平尧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有指责林柏楠为何隐瞒病情,而是柔声安慰:“妈妈都跟我说了,照片也发我看了,不算太严重,别太担心。但是需要做清创手术,具体做几次视情况而定,得住院住个十天半个月,再慢慢养一段时间。”
林柏楠“嗯”了一声。
林平尧接着关切:“和妈妈吵架了?”
叹了口气,林柏楠的语气无比低落:“爸,能不能说服妈让我去参赛,我去不了现场,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好,我想想办法。”
“谢谢爸。”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发烧吗?椎骨有没有痛感?”
“都没有。”
“最近多吃些蛋白质,穿面料柔软的裤子,移动时注意不要刮擦到伤口,不要久坐,尽量趴着睡。”
“我知道,这几个月我一直趴着睡。”
“……”林平尧轻叹,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爸……”林柏楠低声轻唤,然后紧闭双唇。
一番激烈的自我斗争后,他问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我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听筒里溢出林平尧的叹息,短暂的无言过后,他如实相告:“严格来说不算弟弟,那个孩子当时才四个月大,还不算一个完整的生命,我和你妈妈商议后,决定打胎。”
听闻,罪恶感好似一条毒蛇死死地缠绕住了林柏楠,他艰难地问:“是因为我……那时的所作所为吗?”
记忆匣子由此启封,他翻出了陈旧的过往——
四年级那年,袁晴遥由于被小霸王们叫作“林瘸子的新娘子”而生气地不理睬林柏楠了,这期间,某次下午放学,蒋玲送突然摔倒的林姥姥去医院,而耽误了接林柏楠回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从天明等到了天黑。
这两件伤心事冲击着小男孩幼小的心灵,从那时起,林柏楠深谙一个道理,即:残疾不只会被同情、被嘲笑、被视为异类,还会被抛弃。
外加小学班长哭丧着脸讲的那句:“爸爸妈妈整天围着我刚出生的妹妹转,他们好像已经不爱我了……”
林柏楠方寸大乱。
很长一段时间,他天天晚上缠着林平尧,说要和爸爸一起睡。
从小蝌蚪到大变活人的过程他不懂得,但他听家属院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的大婶说:“你们知道那谁的事吗?明明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在外面乱搞!睡了一觉,结果就有孩子了!那女的抱着孩子去单位闹事呢!”
男人和女人睡觉就会生孩子。
十岁的林柏楠是这样理解的,所以,他不要爸爸妈妈一起睡觉。
但林柏楠从来不是个缠人的孩子,他自五岁起就独自关灯、独自睡觉,没几天,心思细腻的林平尧察觉到了端倪。
其实,除了睡觉以外,那段日子林柏楠表现得异常乖巧。用右手吃饭时不小心撒了汤出来,他怯生生地看一眼蒋玲,再看一眼林平尧,赶紧用纸将桌面擦干净,越发谨慎地喝汤;蒋玲让他每天背50个单词,他就背100个;蒋玲和林平尧在厨房关着门做饭洗碗,他会偷偷地躲在门口听……
讨好又小心翼翼。
某天晚上,林平尧将林柏楠从轮椅抱到床上,把儿子冰凉的腿脚捂热,盖好被子,塞好被角,他理着林柏楠的头发,询问:“我家的小男子汉有心事了?”
林柏楠嘴角下垂:“没有……”
林平尧笑出了声,打趣道:“我家儿子会做初中物理题,会画人体结构图,好像不怎么会骗人。”
林柏楠没吱声,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林平尧,林平尧笑了笑:“那让爸爸猜一猜……”
故意停顿了一下,林平尧说道:“楠楠不想要个弟弟或妹妹,爸爸猜对了没?”
被猜中了,林柏楠将头缩进了被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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