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二年六月一六日。大魔神堡,卡丹公主府。
凌晨,贴身佣人战战兢兢地唤醒了熟睡中的卡丹公主和驸马亲王云浅雪:“公主殿下、亲王殿下,陛下有紧急旨意到。钦差就在前厅等候,请两位大人速去迎接。”
两人手忙脚乱地披上睡衣,赶到前厅。那里,明晃晃的一片火光通明,影影绰绰的到处是武装的士兵。云浅雪心头一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高大魁梧的近卫旅军官快步迎了上来:“是羽林亲王殿下吗?”
“正是我。”
“十分抱歉,亲王殿下,陛下紧急召见,请立即随我前去。”手持火把的军官说得太快又含糊,睡眼惺忪的云浅雪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清楚,问:“你说什么?”
军官再重复了一次。
云浅雪轻轻地“哦”了一声,过了一阵,他反应过来,“啊”的一声惊叫:“请稍等,让我换件衣服。”手忙脚乱地找正式觐见的服装,卡丹早已将服饰准备好了。她一边帮助云浅雪穿上,一边问传令的近卫旅军官:“父皇有没有叫我一同过去?”
“回禀公主殿下,陛下只让我们通知亲王阁下立即到,并没有提到公主殿下您。”
“是吗?”卡丹看看一片漆黑的夜色,几颗星星在黑暗的夜幕中闪烁着光芒,正是凌晨三点左右时分。她心头不安,如此紧急的深夜召见,绝非好事。
云浅雪匆匆换好衣服,卡丹迎上来,小声说:“一切小心。”
云浅雪点头:“知道了。”他跟着举着火把的近卫旅士兵一同出了门。
走过漆黑的长街,迎面就是巍峨的皇宫。整个皇宫沉睡在一片黑暗中,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火把的光亮映照在米亚大理石圆柱上,给整个柱子染上了一片猩红。走近这雄伟的建筑,在那华丽堂皇的圆柱装饰之间,宽阔的走廊中回响着近卫旅工兵空洞的脚步声,云浅雪仿佛嗅到了一种杀戮和血腥的味道。
八十年前,就在这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加林族的士兵将叶塞族的皇族全数屠杀,连婴儿都一一被撞死在石头上;接着,又在同样的地方,踌躇满志的加林族皇帝被囚禁在地窖里活生生地饿死,他的整个家庭被通通投入了火堆中;占据皇宫的雷族皇疯狂一时,残酷好杀,终于连他的族人也无法忍受他的残酷,受雷族长老会的指示,一个雷族近卫军官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他的斑斑血迹洒在皇宫门口的接见走廊里。接下来爆发长达三年的雷族内战,雷族的皇族们率领各自的军队互相攻击,直到更强大的冬日族出来取代了他们……
云浅雪长长地呼吸一声,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到皇宫来他总感觉到很不舒服,今晚这种感觉尤其明显。或许真如传言中所说的,这座皇宫已经给诅咒了,每一面墙壁都曾回响过那些临终的人的呻吟和断气时候发出的呼噜声,每一块华丽的石头后面都隐藏着一个屈死的冤魂。
笔宫门口处,两排近卫旅士兵乎持火把肃立,近卫旅统帅雷欧公爵正守候在门边,看到云浅雪的到来,公爵毫无表情地说:“你来迟了,陛下在里面等候。”
别把摇动的光亮照在公爵如同花岗石似的呆板面上,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旁边的两行近卫旅士兵一手持矛,一手举着火把,脸色冷峻。
云浅雪瞧瞧他,也没跟他寒暄。雷欧神经兮兮的,让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联想到最近两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云浅雪心头一紧:莫非冲突已经爆发了吗?是谁先发难的?不可能是卡兰,否则自己不会一无所知,但陛下还健在的时候,卡顿也不应该这么蠢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云浅雪沿着华丽的红地毯走向宫殿的议事大厅,他注意到,今天皇宫的守卫比平日森严了很多,在宫殿门口到议事大厅之间的长长的走道上,肃立着手持锋利武器的近卫旅士兵在守卫,冷峻、阴森、肃静,只有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火光摇曳,阴影幢幢,这种感觉叫人不寒而栗。
一个佣仆为他推开了议事大厅的门,近三百根大蜡烛将整个大厅照得一片通明。在靠近陛下座位的地方,几个人聚在一起。云浅雪快步走近,他已经清楚了,叶尔马公爵、米罗总督、达科总督、加山侯爵等王国重臣已经先到了。
“可知道是什么事情呢?”顾不得寒暄了,云浅雪问几位重臣。
大家都是茫然地摇头,目光中流露出惶恐。
看到他们那彷徨的样子,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孤立的,云浅雪稍微感到轻松一点了:“大家都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等了不到两分钟,接着,卡顿亲王和卡兰两人先后急匆匆地过来了,衣服有点凌乱,都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没有人可以回答。空气中荡漾着不安。
“陛下到!”站在门边的宫廷侍卫扬开了嗓子清朗地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即匍匐在地。边门打开了,魔神皇出现在门口,披一身黑色的绒披风,身影萧瑟、孤独。不知为什么,往常总是和他形影不离的黑沙军师没有出现。雷欧从外面进来,顺手把议事大厅的门口给关上了。
“都起来吧!”魔神皇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随即严厉起来了:“根据报告,出现了叛逆,朕和朕的国家被叛徒出卖了!”他冷冰冰地说,然后缓慢又毫不留情地从这张脸看到那张脸。
空气一瞬间凝结成了固体。过了好久,没有人敢稍动一下,每个人感到了深切的恐惧,魔神皇那可怕的威严几乎将整个议事大厅压成了齑粉。
卡兰起身向魔神皇深深地一鞠躬:“父皇陛下,不知您所称的叛逆是指何事?”
“鲁帝!远东的鲁帝,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朕!”魔神皇一掌拍在几子上:“出此逆贼,那是国家的耻辱!这厮欺骗了朕整整一年!”坚固的檀木几子瞬刻间无声无息的粉碎,细小的木碎片化成了一片粉末。众人暗暗心惊,神皇武功已经至化境,他的涵养也深藏不露,近年来鲜少出手,没想到今晚竟然有这么失态的表现。
鲁帝的小命完蛋了!这是所有人的感想。
“雷欧,你把事情给大伙说说!”
站在众人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近卫统帅雷欧公爵应声:“是!”转而面对大家:“今天晚上我们收到西南大营凌步虚的报告,简直是骇人听闻!我王国军队一败再败,伤亡惨重,远东国土几乎已不属王国所有了!可恨鲁帝,辱国丧师不说,还一直封锁消息,隐瞒败绩,甚至派出人手截杀求援信使,欺君瞒上。这厮罪无可赦!”
众人震惊。叶尔马公爵出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鲁帝败给了谁?紫川家卷土重来了吗?”
“不是紫川家——比败给人类更可耻!鲁帝居然被一群远东的造反刁民打垮,在科雨尼、在亚速达、在云省、在枫林丹叶,我们的军队一败再败,近十万王国士兵被杀害,丢弃行省十几个,甚至让人一直打到了我们的王国本土!惫记得年初边境上的那次盗灾吗?那根本不是什么盗贼,那是造反的半兽人杀了进来!”
雷欧花岗石似的淳朴面容涨得通红。
“够了。”魔神皇不耐烦地打断了雷欧的陈述,这个力大无穷的战士在战场上杀来杀去纵横无敌,但要他有条有理地叙述事情根本是奢望。他激动地说了半天,根本还没说到要点,让人一头雾水。
“把凌步虚的信拿出来让大伙看看。”雷欧听命地取出信件,让众人传阅。云浅雪最后一个拿到信件,看到淡黄色羊皮纸上凌步虚那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血书,云浅雪心头一震:局势竟到了要用血书来传信的地步了?
他低下头来匆匆一阅:“七八一年的科尔尼会战王国军伤亡六万多、亚速达会战、得亚会战、云省事件、枫林丹叶会战、明斯克行省沦陷、塔杰行省沦陷、杜莎行省沦陷、西南大营面临被叛军包围的威胁、派出的信使不见回头……”凌步虚的笔调就如他的人一样低调,他并没有在信中对鲁帝加以评论,只是把发生了的事情一桩桩平静地罗列出来,那份冷静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云浅雪额头上冷汗渗出。雷欧说得一点没错,鲁帝所作所为,死一千次不足赎其罪。他抬起头来,看着众人惨白的脸色,于是也做出一副沉痛而愤慨的表情:与众不同是要冒风险的。
“消息可靠吗?可否把凌步虚的信使召上来,让我们当面问话?”叶尔马公爵问,他个性素来沉稳,这件事情实在太骇人听闻,就在大家都还蒙在鼓里时,远东国土已经有大半不属于王国领土了,让人难以接受。
“应该是真的。”卡兰皇子也看完了信件:“凌步虚不是那种信口雌黄的人,结合远东去年和今年的贡粮拖欠的事实,可以确认远东地区真的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乱。我只是奇怪,去年发生的大叛乱,他怎么如今才报告?”
“信使已经殉职。”魔神皇冷冷说,众人悚然。
雷欧给大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就在今天晚上的深夜十二点,一个风尘仆仆负伤在身的塞内亚族人自称是西南大营派回的信使,紧急求见魔神皇,却在门口被值勤的近卫旅士兵拦住:“陛下已经休息,任何人不得惊扰!”
信使几番劝说:“军情紧急,麻烦各位通融通报!”
但近卫旅士兵顽固得犹如花岗石一样蛮冥不化(用雷欧公爵的话说是纪律严明),坚决不肯通融:“此是皇宫禁地,深夜禁止生人靠近。任何事情都可以等天亮再禀告。”他们将那个年轻人赶出了宫殿门口,但那人并没有离开,徘徊在门口梭巡,嚎啕大哭。这激怒了卫兵们,他们将他痛揍一顿然后丢到了大街上,警告他:“再敢靠近我们就放箭!耙出声惊扰了陛下休息,我等将你格杀当场!”
但仅仅过了十几分钟,值勤的士兵听见外面传来杂乱、大声的喧哗和搏斗声音,他们赶到时候,凶手已经逃离,那个使者要害处身中五刀,奄奄一息了。他只来得及说了最后一句话:“鲁帝谋反!”在他的尸身上,他们发现了王国远东地区西南军团总司令凌步虚的亲笔信和身份证明,确认此人是西南军团凌步虚麾下第三十一团队的标骑军官。
士兵们再不敢怠慢。他们立即通报了当晚的值勤军官,值勤军官眼看事情重大,又通知了近卫旅统帅雷欧公爵。雷欧公爵到来后,只把信看了一遍,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他低沉地向宫廷的侍从吩咐说:“相烦唤醒陛下,微臣雷欧有急事禀告。”
“不能责怪凌步虚。他在信中报告说,他已经是第九次派出信使,都没有得到回音。可以想像,前八次的信使都给鲁帝一手遮天的暗杀掉了!这个运气好一点,虽然身死,却终于完成了任务。”
“鲁帝好大胆子!”听了陈述,几个重臣同时被如此肆无忌惮的狂妄震惊了:“就在陛下身边、皇宫的咫尺之遥,他竟不畏陛下的神圣天威,派遣杀手行凶!就算没有其他事,光这一条已经足够让他碎尸万段了!”
“凶手抓到了吗?”
“还没有。”雷欧回答:“我们已经封锁了城门,严密盘查出入,一定要把他拿住!”他说得豪气,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说说而已。魔神堡一日进出人流数以十万计,凶手面上又没刻字,混迹人群中被发现的可能几乎被零。
“这件事情的发生,近卫旅防御不严,是有责任的。”卡顿亲王很严肃地说。
雷欧默默地屈膝,向魔神皇请罪。
卡顿亲王继续发言:“父皇陛下,我建议,立即派执法使者前往远东,诛杀鲁帝!”
卡兰冷冷一笑,和云浅雪对视一眼,又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米罗总督与达科侯爵连忙出声附和,异口同声地宣称:早二十年自己就看出鲁帝这家伙的脑后长有反骨,但幸好现在也还不晚,陛下的如电神目看穿了他的伪装。坚决支持陛下诛杀鲁帝!
魔神皇望向卡兰和云浅雪:“你们是怎么看的?”
卡兰恭敬地回答:“皇兄所言甚是。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证据都只是凌步虚的一面之辞,鲁帝和西南大将都是手掌兵权的王国重臣,对他们的争议,我们必须要慎重。我相信西南大将绝非那种信口雌黄之人,但为了稳妥起见,在做出下一步决定之前,无论在程序上还是实质上,我们需要立即派遣钦差前往远东调查!”
神皇眼中流露赞赏之色,又问:“若调查确为事实,那又将如何呢?”
“父皇,我等必须赋予钦差以全权,责令其判断事实,伺机而行!若西南大将所禀报确为事实,则钦差不必回禀,当机立断,果断将鲁帝拿下以待陛下处置,并安抚其军队——赋予钦差的权力极大,所以,对于钦差的人选必须慎重!我们派遣的钦差既要绝对忠实于陛下,精明干练,又要与鲁帝和凌步虚两人都没有过节恩怨,这样才能做到对鲁帝和凌步虚都不偏不倚,公正明断。”
卡顿亲王出声说:“皇弟所说很有道理。只是鲁帝竟敢在皇畿行凶,公然藐视吾皇神威,此人实在胆大狂妄!他反迹已露,证据确凿,我看此事不宜拖延,必须尽早解决!我建议不必再浪费时间了,立即派执法队前去取鲁帝人头就是了!”
“光凭一个统兵大将的证词就杀掉了另一个高级的贵族将领,这样行事恐怕难以让天下人心服。”
“此等狼子野心之徒,杀了就杀了,还有什么不妥?”
在魔神皇面前,两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卡顿亲王力主立即下旨诛杀鲁帝,卡兰却主张必须先经过调查程序。放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还真的以为鲁帝是卡兰皇子的嫡系亲信。云浅雪微微一笑,其实恰恰相反,鲁帝是卡顿亲王派系中的得力人物,他能当上远东大总督,卡顿亲王的推荐在其中作用不小。
现在眼看他闯下了弥天大祸,卡顿忙不迭地与他划清界线,他现在恨不得一刀杀了鲁帝,好早日去掉这个让自己丢脸的祸害。
二皇子卡兰却有意把这件事情扩大,加以调查——不是调查鲁帝是否该死,那么严重的罪行,鲁帝便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鲁帝担任远东大总督搜刮民脂民膏无数,这么大的财产他一个人独吞不下,那上亿的财产究竟是私下进贡给了魔神堡的哪位大老?有哪些大人物从中得了好处?不需要天才的脑筋,只需要想想鲁帝的远东大总督是谁推荐的,自然可以明了了。但这样顺藤摸瓜,卡顿亲王殿下马上就坐不住了。鲁帝您还是赶紧一死百了的好!
“够了!”魔神皇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两位皇子都住了嘴。
“关于鲁帝种种,只是小事而已;远东的叛乱如何处置应对,这才是要点!”
云浅雪平静地出声说:“如果陛下允许的话,微臣愿率本部兵马前往远东为陛下扫平叛乱。至于取鲁帝人头,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那不过举手之劳。”他表现得尽量镇定,让卡顿亲王的失态显得格外可笑。
叶尔马公爵沉声说:“陛下,羽林阁下刚刚大婚,此时让他出征,岂不让人笑话我王国无人?还是让老臣前去吧!”
“陛下,近卫旅愿为陛下斩杀叛逆,扫除祸害!”
卡顿亲王、达科侯爵等重臣也纷纷表示自己愿率军前往远东,指日内将荡平远东的叛乱,气势豪迈。但魔神皇都不置可否,最后还是卡兰皇子出声说:“陛下,远东之乱,不过一群暴民闹事而已,何必惊动我王国重臣甚至于太子?”
卡顿亲王斜睥着弟弟:“难道王弟可也有意亲临敌?”
“不是。我只是想向父皇推荐一员良将,保管可以杀敌破阵!”
“是谁?”
“加纳总督罗斯。罗斯大人乃我王国名将,久经沙场,经验丰富,麾下兵将众多而精锐——由他前去,保管可以一举扑灭叛乱!”
云浅雪诧异地望着卡兰:自从上次的紫川秀脱逃事件以来,罗斯总督就与自己结下了仇怨,这点卡兰明明是知道的。现在他为什么又要保举罗斯呢?何况,罗斯部下的军队除了少数以外,大部分都是募集而来,并非常备军,现在要重新筹集的话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战斗力比起自己的麾下的羽林军来差了一大截。
包令他意外的是,魔神皇听了卡兰的推举,竟然立即同意了:“好!笔儿所荐之人甚合朕意!雷欧,快马传令,通知加纳大人着手准备出征!”
“给西南大将发去命令,责令他配合加纳大人的行动,立即出兵,剿灭叛乱的各路暴民!”
魔神皇站起了身子,往常这往往意味着会议已经结束了。但这次,他的身形顿了一下:“卡兰,你跟朕进来!”
“是!”卡兰喜孜孜地应了一声,故意不看卡顿亲王。后者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通红了:卡兰那小子竟然得到父皇赏识,这比远东打了一百场败仗还要让他痛心疾首啊!
走出皇宫的大门,微红的霞光照在洁白的台阶上,—队威武的宫廷近卫旅士兵正在换岗。天色才刚刚蒙蒙亮。尽避一夜没睡,云浅雪却毫无睡意。刚才发生的一幕让他不解,他心存疑惑:陛下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卡兰二皇子莫名其妙的提议为什么能打动陛下?
他感觉一头雾水,而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是怪难受的。
云浅雪傻傻地站在宫殿门口好一阵子,那些换岗的近卫旅士兵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若不是看出他是皇族,他们早举起长矛驱赶他了。
必到家中,卡丹迎上来:“没发生什么事吧?”
“呃……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犹豫了一下,云浅雪把刚才的枢密会议经过给妻子讲了。虽然枢秘会议规定是绝不能向外泄露的,但如果自己的妻子是王国公主的话,那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调罗斯军团去远东平叛?羽林军难道不是王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吗?难道在陛下心中,我还不如罗斯?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正是云浅雪最大的担心:难道,在陛下心目中,我已经失宠了吗?
卡丹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云浅雪忿忿不平的抱怨。等云浅雪说完,卡丹微微一笑,她已经知道云浅雪担心却又不便说出口的话了。
“云君,你过虑了。请不必担心,父皇对你的信任和倚重一如从前。”
“啊,但是为什么……”
“呵呵,云君,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能看出来的。”卡丹微笑说:“您想想,罗斯阁下与您最大的不同是在哪里呢?”
“他又蠢又丑,而我既聪明又帅!”云浅雪一本正经地说。
卡丹给逗得笑出声来了:“真是不要脸的家伙!”
夫妻相视而笑。
“云君,您出身我塞内亚的皇族,部下的羽林军团士兵大多来自我塞内亚族的战士,而罗斯阁下则是鞑塔族的首领,他统帅的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来自鞑塔和叶塞两族——这其间的差别,您可想明白了吗?”
云浅雪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浮出一丝浅笑:“我明白了。”
卡丹赞许地微笑:云浅雪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但在军事方面才华出众,对政治领域的种种人心鬼蜮,他的领会力奇高,只要稍加点拨,他马上就能明白过来。
不知怎么的,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人,暗地里将他与云浅雪比较:远方的他与自己的丈夫一样,都是驰骋沙场的武将,但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云浅雪出身名门,精明能干,才华出众而且深通生活情趣,品味高雅,诗人接物,可谓无懈可击。遵照父皇之命,也为了云浅雪对自己的痴情有所感动和愧疚,自己在半年前与云浅雪成亲。应该说,自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后悔。与自己成亲后,他对自己一直体贴关怀,而且尊重自己,凡事与自己商量,并没有一般魔族男子那种视妇女如无物的大男人主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女孩子能嫁给像云浅雪这样的男人,可以说是再无遗憾了。但不知为何,自己却一直不能忘记远方的那个人类:那个人,应该算是自己国家的敌人。他粗犷,耿直,固执,就拿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除了把剑以外一无所有的穷大兵。”相比之下,他更有那种真正男人特有的刚强血性,不屈不挠,面对困难绝不妥协,他是那种天生的顶天立地的英雄。就是这个穷大兵,那刚毅中带出的一分笨拙的柔情牢牢地系住了自己,让自己一生不能忘怀……
“……你说什么?”云浅雪正在说什么,卡丹走神了没听清楚。
云浅雪好脾气地笑笑,把话再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有把握,事情是……我意思是说……”他有点难以启齿,最好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陛下为了保证我塞内亚族的地位而……”
卡丹还以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没注意到吗?刚才参加会议的人,叶尔马公爵、米罗总督、达科总督、加山侯爵、雷欧公爵——再加上大哥、二哥和你,全部是出身塞内亚族的皇族。从地位上来说,罗斯公爵的地位在你之上,他也在神堡,却没通知他参加。从这个就可以看出父皇的用意了:会议的重点并非远东,更非鲁帝,这是关于一次如何维持我族统治地位的枢密会议!只有二哥领会到了父皇的意思。”
“难道陛下认为罗斯阁下有谋反之心?”
“鞑塔部族近年迅速地扩充实力,还吞并了没落了的叶塞部族,他们一跃成为了仅次于我族的王国第二大族。至于罗斯本人是否有反意、他如何想的,这并不要紧,关键的是鞑塔族破坏了神族部族之间历来的实力均衡,拥有了可以威胁我们的实力!”
“如果光是鞑塔一族的谋反,我们可以轻易将其镇压,但是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产生连锁反应,看到我族与鞑塔族战斗后出现衰弱,新的挑战者会接踵而至,最终我们将陷入没顶之灾,就如八十七年前的叶塞族一样!”
云浅雪凝视着妻子美丽的容颜,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在魔族国内,王者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可以号令百族。但是王权的传承并非像人类一样从世袭而来,而是依靠实力。魔族各部族一直信奉实力至上的真理,王者一直由最实力强大的部族产生。按照这个原则,如果该部族实力衰退了,或者是出现了新的强大部族前来挑战他的霸权,那新旧两个部族之间就会出现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来决定究竟新的王者。按照历来的传统,无论对原来的王多么忠心耿耿,其他的部族是不能插手进这场战争里来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那静静的看着,等待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产生,那就是他们新的王了,他们好赶紧上前祝贺欢呼吾皇万岁,然后合力发兵将在这场战争中落败的部族来个斩草除根,好向新主子表示自己的效忠之意。所以,赢则号令天下,败则全族灭亡,魔族王国的权力交替比起人类,来得更加的直接,也更加的血腥。无论是原来的王也好,新的挑战者也好,这都是一场绝对输不起的赌博,这场袄赌被魔族敬畏地称为:“王权战争”。
魔族的老人们还能回忆起最近一次的王权战争,是在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掌权的叶塞族王突然暴亡,实力大损的叶塞族想维持他们的统治,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当然,他们不失尊严地战斗了,但最后还是作为一个勇敢的民族被整个消灭了,叶塞皇族从此成为了历史名词。
前后共有近十个部族参加了这次的角逐,那次战争前后持续近七年,被称为恐怖的灭绝战争。最后,当今魔神皇祖父卡雷(人称恐怖的红胡子),依靠了塞内亚战士的骁勇与忠诚,连连战胜了冬日族、傲族、雷族等当时远比塞内亚族强大的几个部族,并将他们从原来的土地上驱赶、放逐到了僻远的不毛之地去。就在这个恐怖的红胡子将半个国家杀得血流成河、其霸主地位得到所有部族都承认了的第二周,一场莫名其妙的暴病又夺走了他生命。
就在王国将要又一次陷入可怕的内战、流血冲突将继续重演的危急时刻,当今魔神皇的父亲卡林即位。他对外隐瞒了他父亲的死讯,在族中元老的帮助下,以太子身份掌握朝政。几年后,当塞内亚族的统治已经巩固以后,他才正式对外公布自己父亲的死讯。虽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经过卡林几年的精心经营,此时的塞内亚族已经是无庸置疑的魔族第一强族了,再加上塞内亚战士强悍的名声,并没有什么部族敢冒着灭族的巨大风险出来挑战,这次危机于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但是由此以后的八十多年来,对自身部族实力会被其他部族赶超的恐惧,就像幽灵那样的阴魂不散,始终萦绕在塞内亚皇族高层的心头,而这个幽灵从没有追逐得像现在这般的接近,几乎就要化为实体从想像中走了出来。经过近百年的休养生息,在上次战争中战败、几乎要灭族的几个部族已经恢复了生气,重新强大了起来,其中并不乏对王座有觊觎之心的野心狂徒。正是基于这个考虑,当今魔神皇才发动了对人类的大征讨。这是一举两得之举:为整个魔神王国开疆拓土,求得生存空间。同时通过对外的战争,使得整个国家、所有部族同仇敌忾,团结起来,减少内斗;也通过对外战争,用人类之手消耗那些对王权构成威胁的部族实力——这当然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了。
“难道,陛下已经感觉到我塞内亚族的地位已经不巩固了吗?”
“目前来说,还没到那种地步。”卡丹安静地说:“在神族的所有部族之中,我族的强大依旧是不可怀疑的,无论鞑塔族也好、哥昂族也好、亚昆族也好、叶塞族也好,都不能与我族相提并论。但是,发生在远东的这场叛乱可能会改变形势。光在科尔尼城下,就有六万多的精良骑、步兵,一整路大军被毁灭性全歼:这样的惨败,在我塞内亚族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比起军事上的直接损失——丧失了大概二十来个团队的精锐部队,我更担心的是这件事在政治上带来的影响……”
她注视着云浅雪,后者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不寒而栗:被清灭的五万多人,并不是魔族王国普通部族的杂牌军队,也不是车草成军的远东叛军,而是整个魔族王国的骄傲,纯粹的塞内亚血液,与当今神皇陛下同族的嫡系子弟兵!塞内亚族的本身实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更可怕的是,塞内亚军队天下无敌的神话,被彻底地打破了。军团长鲁帝逃跑,大批精锐士卒丧生——对于王国的最高层来说,这次的惨败,甚至比上次卡顿亲王在帕伊城下败给斯特林更令人难以接受。斯特林是人类世界最出色的将领之—,中央军也是名声卓著的功勋部队,大家还勉强能够承受这个事实。但是败给一群披着兽皮、扛着土制标枪的半兽人,这件事情会让塞内亚部族成为整个魔族王国的笑柄。统治的力量来自尊严和畏惧,而一旦落于被嘲笑的地位,尊严将荡然无存。
“你认为,陛下和二皇子派遣罗斯出征的目的,就是为了消耗鞑塔族的实力,以维护目前实力平衡的吗?”
“很有可能——虽然目前我们还没看出鞑塔族有不稳,但作为王者,应该有比常人看得更远的眼光。陛下是想把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
“但是这样会不会造成相反的后果?如果罗斯将叛乱给平定下来了,他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的远东总督,实力和威望都会大增,这样不是更不利吗?”
“目前所得资料太少,我们还无从得知远东的具体情形,但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鲁帝定然败得极惨,很可能已经无力再战了。不然,他不会干出这种刺杀信使的蠢事来。而且这场叛乱的规模肯定超乎我们的想像地巨大,不然凌步虚早就独力把它平息下来了,他不可能对远东总督的位置一点野心没有吧?
“云君,鲁帝为人虽然粗俗无礼,但是他出身低层,却能依靠战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身经百战,作战经验异常丰富,绝非你想像中的那样无能。他败得如此凄惨,可见此次远东叛乱来得不寻常,像罗斯总督——请原谅,云君,不过我认为,鲁帝起码还有经验和强悍,罗斯却只有一肚子的傲慢自大!”
云浅雪微笑着接下去说:“所以,罗斯必然也遭惨败?嗯,罗斯败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叛军实力肯定也会受到重创,这时候……”
“陛下必然会派遣我族的主力军团出战,云君你,或者是叶尔马爵爷,或者是我的大哥——都有可能。云君,你要为此做好准备!”
“为什么不能是卡兰殿下呢?”
卡丹笑笑:“你知道的,二哥不是打仗的料子。他耍点小报样还可以,到沙场上,他不行的。”
对于这点,云浅雪的看法不同。但他只是笑笑,说:“如果陛下差我出战,我定然恳请陛下任命你为我的随军参谋。”
“呵呵,云君,你太看重我了。妇人之见只擅长纸上谈兵,真正的沙场厮杀真刀真枪,来不得半点虚假,我的那点小见识未必派得上用场。”
“公主,我们夫妻之间,你又何必过谦呢?”云浅雪笑咪咪地说,心情大好。
经过卡丹这么一剖析,他对前程顿时明了,那种如在雾中的彷徨感觉消失了。
他暗暗庆幸:对女人来说,美貌与智慧往往难以并全。美女因为外表上的优势而懒于运用自己的脑子,她们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公;而不得不依靠自己脑子的女人往往在外表上又难以恭维,所以人们常常看到那种空有着一张漂亮脸蛋却蠢得像白痴的女人,要不就是另外一种女人,那种为不伤自尊心,人们通常委婉地以“心灵很美”来称赞的女人。自己是幸运的,上天竟然赐给自己一个如此完美的妻子,不但美丽、聪慧过人,而且对自己的前程大有裨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帝国历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天气炎热,气候潮湿。在魔族王国前往远东行省的路上,旌旗飘舞,尘土飞扬。长长的队伍正在由东向西徐徐前进,这是魔族讨伐军的罗斯军团。应魔族皇帝的钦令,鞑塔和叶塞两族的农民晕头转向地从忙碌的田地里,丢下了锄地的犁耙集结起来,征兵官发给了他们武器,告知:“远东地区发生了反对我们神族的大叛乱!勇敢的神族勇士们,去吧,讨伐他们,消灭他们,显示我们神族的光荣!”
“噢!”士兵群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回应声,更多的士兵拿着武器茫然不知所措,他们那贫乏的头脑还搞不清楚远东发生叛乱,与自己突然被从家里叫出来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叶塞族并不是像塞内亚族、傲族、雷族一样以战斗力出名的种族,有人想起了刚刚结束的远东战争,想到了丧命在帕伊城下、瓦伦城下的叔叔和舅舅,想到可能要从此见不到自己那丑陋的婆娘、白痴般的儿子,还有快塌掉的老房子,于是神情黯然。
与士兵们心情截然不同,军团长罗斯公爵心情舒畅,他策马扬鞭走在部队的旁边,不时回头张望着浩浩荡荡的军队,踌躇满志。这是他第二次前往远东作战了,他还记得在七八零年的那场战争中,他的军队连续血洗了得亚和伊里亚两行省的十一座人类城市,成千上万的人类被砍掉了脑袋,那种鲜血喷涌的壮观场面让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滚动,浑身颤抖。在接下来的掠夺城市时候,那如山般堆积的战利品更让罗斯大开眼界,发出由衷的感叹:“人类可真会囤积财富啊!”
远东战争结束后,陛下与人类议和了,罗斯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重温一遍过去的好时光,重温那种杀戮和掠夺的快感了,谁知道,机会来得这么快,远东发生了叛乱,而陛下则把平乱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不是王国出名的战将云浅雪,或者干练的卡顿亲王。
罗斯公爵不由得衷地感谢上苍…真是待我不薄啊!
促使他欣然接受任务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陛下指明要他作为钦使取鲁帝的人头,其中含义不言而明:等镇压下了叛乱,罗斯阁下您就是新的远东总督了!想到占据了远东这二十三个富裕的行省可以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好处,罗斯抑制不住地微笑。鲁帝,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你也有今天!仿佛生怕陛下改变主意似的,罗斯急不可耐地派出前军,手持魔神皇手令去逮捕鲁帝。想到鲁帝的脑袋被挂在旗杆上那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子,罗斯兴奋不已。远东的贱民们,你们的末日到了!
“爵爷!”一员传令兵急匆匆地从前面策马迎来,马匹都已经跑到口吐白沫的地步了,队伍前面的步兵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这通信兵不受阻拦地冲到罗斯跟前。
“什么事情?”
“报告爵爷,加朗大人派我前来报告……”
罗斯满意地点头:“可把鲁帝给逮住了?”
“十分抱歉,大人!在加朗大人到达之前,鲁帝已经率军逃跑了,目前行踪不明。现在,特兰要塞十分混乱,守军已经溃散,加朗大人恳请大人迅速赶到主持大局!”
“什么!鲁帝逃了?!”罗斯震惊莫各。
※※※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远东杜莎行省沙丘高地,远东起义军光明王军团宿营地。
烽火漫天。朦胧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荒郊的野地上,竖立起了无数顶帐篷和树枝搭建的小棚子,像是在平地上忽然出现了一片林子,光明王进攻特兰要塞的主力大军正在此地安静的睡眠。泛黄的沙地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在一座又一座营帐之间的空地上,棉絮似的薄雾被风吹着,一切都变得蒙蒙胧胧。经过一天辛苦的行军跋涉,士兵们在打来水喂完战马后早已经睡下,各个营帐中响起了忽高忽低的呼噜声。安排值夜的哨兵们也无精打采地围坐在火堆前打着瞌睡,空旷的原野静得吓人。
中军大帐篷内依旧灯火通明,在接到西南军团长官明羽的失利报告后,紫川秀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干脆起来继续完成那份写了一半的作战训令:“……经过六个月来同敌人强大兵力顽强而残酷的搏斗,我军在各条战线上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各军团累计歼灭了装备优良的魔族地方守备部队与野战部队的大部分。鲁帝军团实质上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突击力量,而且也逐渐丧失了以其兵力对我军进行反击的能力,远东军已经收复了国土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我军已经摆脱了被动的游击逃亡局面,转而控制了战场的主动权,我各军团指挥官应该适时主动地将战争形式转向顽强的防御和积极的进攻!”
煤油灯小小的火种轻轻地跳跃了一下,紫川秀停住了笔斟酌一下,又继续写下去:“形势是乐观的,但我们决不能就此掉以轻心。要清楚地认识到,远东的解放是一条很遥远的道路,我们还要经历无数的苦战和艰争。
一、在西南前线,魔族的凌步虚军团对我占领区侧后构成了很大的威胁。魔族军曾两次对古迪撒行省发动进攻,遭到了我西南军团的坚决抵抗。凌步虚是一员十分灵活的指挥官,他的作战具有高度的弹性。凡是他的骑、步兵遭到我正规军和地方游击队有组织的坚决抵抗的地方,他就抛开这个地段,转向其他方向,寻找我防御中的薄弱环节进行突击,然后穿插渗透,在部分地段上制造局部兵力优势,实施包围歼灭。
再者,用小辨模的全骑兵机动部队进行长距离的突击,袭击我们的粮仓和辎重车队,屠杀我们的平民和衬庄,然后在我军保卫武装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之前,敌人机动部队已经转移。初次面对这种灵活而残酷的战术,我军付出了不应有的损失。”
紫川秀考虑了一下,把“不应有的损失”划去,代之以“很大的代价”。这样是为了照顾明羽的自尊心。在马兰湖一战中,凌步虚利用小鄙部队引诱马兰城的半兽人守备队离开城池,然后在马兰湖一带全歼了该守备部队,五千多半兽人战士战死,四个团队失去了战斗力,番号从此消失在战斗队伍中。但损失并不仅于此。趁着马兰城守军被歼灭防线上出现的缺口,凌步虚趁机攻进城里,一把火烧掉了半个马兰城,城中储备的粮草全部被缴获了。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半年的黄金,好不容易从家族内地购买来的粮食,最终却喂了凌步虚和他部下的绿毛鬼,紫川秀差点想把明羽活生生地掐死。抑制了下愤怒的心情,紫川秀尽量用冷静的语句继续写作战训令:“……鉴于此情况,大本营坚决要求西南军团所属各部队以及地方民兵、游击武装均应在防御前沿展开最积极的行动。为此,应该不停地进行侦察,广泛地设立观察哨卡并辅以灵敏的交通线。前沿部队指挥官切不可满足于被动防御,要与敌人展开以牙还牙的坚决反击,昼夜派出小分队和小集群袭击敌人的营地、指挥中心、粮仓、辎重、仓库等重要战术目标,对敌人的哨卡、巡逻队以及机动营地实施出其不意的打击,破坏其后方,使敌人不得安宁;消灭敌人的侦察哨卡与突击骑兵部队,尤其注意消灭敌人的骑兵部队,以便限制敌人大规模突进我军内部的机动力量。
另,大本营建议西南军团指挥官注意兵力的有效配置。就以往三个星期的战斗来看,处于防守姿态的西南军团将兵力分配得过于平均和分散了,难以形成对敌人有效打击力量,在战斗中处于被动状态。建议西南军团指挥部考虑将分散于沿战线一带的三十六个城市和六百一十三个村庄中的驻守部队进行集中,组建两个到三个规模较大且具相当战斗力的野战集群(十到十五个团队为一集群,驻地可由军团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定);另外筹建若干全骑兵机动纵队(两列三团队),该机动部队将用于侦察、大规模骚扰敌人后方以及拦截、消灭敌人的骚扰部队。各部队原驻守地区,除有粮仓、指挥中心、重要矿产中心等需要重点保护的战略目标外,正规部队撤离后,防务原则上移交给地方政府组织的民兵、游击队、自卫队来接管。”
紫川秀非常烦恼,明羽在凌步虚手上已经吃了几次亏了。今天被吃掉一个团,明天又拿下一座城,这样零碎的打下去,虽没有决定性的大会战,但损失加起来也相当可观。紫川秀曾考虑过换一员将领,但白川和罗杰都各自统帅大军在执行任务,此时不宜抽调他们。半兽人将军布兰倒是智勇双全,只是对上凌步虚这样的经验丰富的老手,他还太嫩。换他去,未必能比明羽更好——明羽怎么就不想想,把他分散在那十几个城市、几百个乡镇里的守备队集结起来的话,足可以组织十万人、三个整编军团,可以使他在总兵力凌驾于凌步虚之上,足可以威慑敌寇保卫整个西南战线了。
想了下,紫川秀又加上一句:“在尚未建立地方政府和地方武装的地区,正规部队应组织地方居民进行民主选举,选出地方政府,待地方政府控制住局势并组建起足以维护本地区安全的武装力量后再行撤离。
“鉴于西南战线的重要性,大本营拟从东南军团(罗杰军团)和大本营预备队军团(紫川秀直属军团)中抽调力量增强西南军团的力量。增援总计有:佐伊一六团、佐伊一九图、佐伊八九团、哈特三三团、龙人四团,及秀字营之九、十、一一、一二等四大队。以上部队将在五月底之前全部划归西南军团指挥。”
写完这一段作战训令,紫川秀放下笔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凌步虚,王国一流的名将。”紫川秀轻声地喃喃自语。他打开帐篷的帘子到外面伸伸懒腰舒展身子。远远近近的一切都沉浸在静谧的梦乡中,仿佛连大地都沉睡,习习夜风扑面。
天上的星星显得更高了,黑暗更加浓重。
他又回到帐篷中来,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也没有睡意,心头像梗着点什么事似的觉得不自在。当年在魔族军中的时候,凌步虚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眼紫川秀就看出来了:那是个极其聪明干练的人。凌步虚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明羽虽然也是自己麾下屈指可数的防守型好手,但凌步虚经验的老辣不是他所能比拟的。他计算了下,加上了增援部队,明羽手上的力量应该可以和凌步虚持平,紫川秀并没有奢望明羽能战胜对方,他只是希望明羽就算赢不了,也不该输得很惨,只要可以维持住战线,拖住凌步虚就可以了。
在他的计画中,现阶段的目标分三步。第一步是先全力铲除掉鲁帝的残兵败将,夺下魔族在东部最后的据点——特兰要塞,起义军在东部就有了一个坚实的防守堡垒。接着留下一员可靠的将领,比如说白川,镇守特兰要塞,建立远东的东部防线。
第二步,将远东军的主力掉头西向,与凌步虚决战,力争尽快将其部队击溃。
第三步,击败凌步虚后,远东境内基本已经肃清了魔族的大部队,除了由少量部队进行境内的治安和剿匪工作外,接下来可以将防卫的重心放在东部。紫川秀打算以特兰、沙加等几个大的要塞为要点,重建远东的东部防线。
当然,紫川秀想,等到可以御敌人于国境之外,自己就可以将精力放在国内的建设上面,战争时期抛荒的耕田要重新耕种、要进行土地的平均分配、要建设工矿业、要从家族内地引进远东自己的工厂和技术——用不了五年,自己曾向布丹长老许诺过的新远东就将要出现了!
当然,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前提是魔族不再向远东派遣新的镇压部队,起码在自己击败凌步虚之前不要派遣,否则,自己将重又陷入东西两线双面作战的困境。紫川秀也知道,要魔族王国眼睁睁地看着它手边的肥肉被人夺走而不做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既然魔族王国的高层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对远东的反叛做出反应,也没有发现新出现的镇压部队,这令紫川秀产生了一丝希望:也许奇迹会出现呢?
等到新远东建立……紫川秀心头泛起一阵悲哀:此生已经注定孤独了,再多的丰功伟业,又有什么意义?他记得,在那些最绝望的日子里,最为了排斥心头那荒漠似的空白,自己亡命地战斗,在每次战斗中都身先士卒,策马冲锋在全军阵头的最前面,近乎疯狂地冒险,无数箭矢“飕飕”地从耳边擦过的风声连续不断,体验那生死边缘的极度刺激来使自己忘却孤寂,并且以此为乐。他意识到,在战争初期自己种种显得幼稚的心情,已经变得一去不复返了。他变得冷酷无情,怀着冷漠、蔑视的心情拿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当儿戏,这赢得了部下们的尊重:“光明王好样的!”只有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是一种失去挚爱之人后,绝望地自寻死路。
隐隐地,他泛起了一丝恐惧:当有那么一天,真的驱逐了魔族恢复了远东的自由,自己将何去何从?到哪里再去寻找这种出生入死的刺激来使自己排遣寂寞?哪里还有新的战场可以让自己忘却悲痛?或者,难道,曾经叱吒风云的伟大光明王,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在酒精的浸泡中度过了吗?自己会变成一个浑身酒气、口齿含糊不清的乖张老头,每天最大的事业就是调戏稍有姿色的女招待?
紫川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与其这样慢慢地糜烂沉醉,倒不如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壮烈地战死——当真相大白,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她还会不会为自己痛心?
想哭吗?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传来了孤独的荒外野狼鸣叫声,声音凄凉又悠长。今天大军一气走了四十多里路,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赶路,紫川秀收回思索,打了个呵欠打开了行军毯子。忽然,他住了手:帐篷门外传来窸窸嗦嗦的布帘响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紫川秀反手按上了腰间的洗月刀,出声问:“谁?”
“光明济世。”一个清朗的男声隔着门帘回答,正是今晚的安全口令:“殿下,我是布兰大人派来的传令兵,有紧急军情求见!”
“永照大地,请进。”紫川秀回答了口令的下半截,白光一闪,洗月刀无声地出鞘,紧紧握在手中。他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帐篷门帘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滋!”突然响起一阵撕裂耳膜的尖锐剌响,厚帆布制造的帐篷门帘无声无息地被击个粉碎,碎片迎风卷进了帐篷中,片片锐利如刀。犹如平地里忽然出现了可怕的风暴,无数的光点像雨点般倾泻灌涌进了帐篷中,无坚不摧的剑气如同风暴般席卷一切,一阵密集的“哧哧哧”轻响,紫川秀原来站立位置后面的帐篷壁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的洞眼,蜡烛的光亮从洞眼里斑斑点点地射进营帐外的黑暗中。
紫川秀来不及反击,就地一个翻身滚出好远,一脚踢飞了摆蜡烛的案台,营帐顿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到“哧哧哧”几声尖锐的剑气破风声和剑刺入钝物的声音,自己原来的座位已经中了无数剑。听风辨声判断敌人的位置,紫川秀在黑暗中像豹子般无声摸近,挥刀还击,耀眼的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洗月刀在黑暗中划了个弧线,却少有地落空了:对方早已经转移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是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剑气正在向他的胸口袭来,紫川秀机敏地一个闪身,躲过了这一剑,心里明白:是刚才落空的那一刀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通过那剑的剑路,紫川秀再次捕捉到对方的位置,挥刀还击。
“叮!”的一声剌耳的金属交击声,刀剑在空中激烈地斩击,蹦出了几点火花,俩人同时闷哼一声,接着是沉寂。
紫川秀屈膝半蹲在地上,用衣袖盖住了刀刃的锋锐闪光,一动不动。他屏住棒吸,压抑了全身的生机,闭上了眼睛,聚精会神,两只耳朵几乎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营帐内笼罩在可怕的沉寂和黑暗中。可以听到,在营帐帆布的缝隙中,风在轻轻的呜鸣着,静得让人心寒,黑得简直像掉进了一个大墨缸里,伸手不见五指。
刺客还停留在帐篷中。现在双方的眼睛都没办法适应这突来的黑暗,只能依靠耳朵来捕捉对方的位置。对方从破门到偷袭杀人,自己则立即躺倒并且踢灭蜡烛,这一连串的动作全部发生在电闪雷鸣间,双方全都是以快打快,他连看清楚对方面目的机会都没有。紫川秀知道,自己碰上了平生罕见的高手。对方的剑法太可怕了,剑光简直如雨点般倾泻,刚才一瞬间就同时剌出十几剑,放眼望去,剑光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团,如云雾般向自己罩来,不要说见招拆招,他根本连哪一剑在先哪一剑在后都无法分辨。幸好自己反应迅速踢灭了蜡烛使得营帐中一片黑暗,否则不到几个回合,自己早就被刺得千疮百孔了。恍惚中,紫川秀有种感觉,这人的剑路和好友帝林有几分相似,但更快、更狠、更可怕!
沉闷的黑暗中充满了杀机,恐怖,压抑,像是绷得快要断掉的弦。面前的漆黑中隐藏着自己的大敌,军队就在咫尺左右,紫川秀却不敢发声求救:谁先发出声音暴露自己,势必会引来对方如同*般的攻击。而对于这种层次的高手,一击就足以致命了,自己绝对撑不到军队赶来解救自己。他思维里一片空白,紧张得脑筋都快断掉了——这是种难以忍受的考验和折磨。紫川秀的背后,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裳。尽避他一再强迫自己要集中精神,但大脑已经在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了:这是哪里来的可怕高手?这么可怕的快剑,防守是守不住的,如果真的面对面比试的话,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只攻不守,拚命跟他来个同归于尽了……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主帅营帐里的响声惊动了几个过路的值勤警卫。有人在外面很近的地方喊话:“我们是今晚的警卫,大人,您没事吧?”
紫川秀暗自欢喜:自己的人终于来了!他没有出声。
摆暗中的刺客也没有做声。
帐篷门帘处出现了火把的一丝光亮,一个半兽人卫兵举着火把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帐篷中,大声地喊道:“殿下,我听到声音。你……”
紫川秀突然觉察不妙,他冒着暴露的危险猛然喊出声来:“不要,快出去……”
“哧”的一声轻响,半兽人卫兵整个人僵住了,脸上表情古怪,火把昏黄的火光照耀下,他嘴咧开,似笑非笑地像是看到什么非常荒谬的事情似的。手渐渐地松开了,燃烧着的火把掉到了地上。半兽人喉咙中发出“咯咯”的怪声,却是说不出来话来:一把锋利的锐剑从脖后剌入,已经穿透了他粗壮的脖子,血淋淋的剑锋从喉咙部位伸了出来。
“嗖”的一声,剑被抽了回去。半兽人士兵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一头撞到了紫川秀身上。紫川秀急忙扶住他,手上触摸到了一种滚烫而黏稠的液体。半兽人徒劳地大口喘着气,捂住喉咙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地从手指里渗透出来,喉咙处发出了“咕咕”的怪声。他含糊不清地喊道:“殿下,小心……”
向后一挣扎脱离了紫川秀的扶持,整个人仰倒摔在了地上,身体恰懊压灭了火把。营帐中又回复了一片漆黑。
“砰、砰”两声响门帘被撞开,又有两个卫兵觉得不妙,拿着刀冲进了黑暗的营帐中,紫川秀再次发出警告:“小心!”
卫士一愣:“殿下您说什么?”他们从月光下忽然进入黑暗的营帐中,眼睛还无法适应这变化,一个幽灵般的影子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他们身后,黑暗中一道剑光如闪电般掠过,只听见“嗤嗤!”两声轻响,接着就是两个士兵的惨叫:“啊——”
惨叫声在寂静的夜晚里远远地传了出去,整个大营都听得清清楚楚。沉睡的起义军士兵纷纷给惊醒了:“那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叫声?”
忠实的士兵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那种无力的挫折感使得紫川秀愤怒,他血脉贲张,热血上冲,视野里充满了一片红色,意识变得模糊,脑子混沌,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杀死他!杀死那个畜生!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整个身体变得滚烫,像是在火炉里闷烧似的,感觉器官数以倍增地灵敏,尤其是视觉:刚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已变成一片深红色……看到了,看到了:朦朦胧胧,一米外的帐篷边上,一个深红色的人影正一点点地逼近自己。
刺客无声地冷笑:如果这个光明王像刚才那样继续躲藏在黑暗中,自己不敢点火把在黑暗中找他,他的大批卫士正在赶来,拖延下去对他是有利的。但没想到他那么愚蠢,看到几个士兵被杀就失去了理智,竟然主动出声暴露了身形。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紫川秀的位置,一剑剌过去,又慢又稳,不带起一点风声。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0 00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