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回道:“当时我不出手,郎君也不会受重伤。”
“不会受重伤?”斐凝冷声,右手使劲一拍桌子,莹白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一片红晕,“伤口深可见骨,这还叫不会受重伤?受伤的地方是肩胛骨,当时他又提枪战了那么久,若是不好好医治,往后必有后遗症!”
空青赶忙行礼,开口,温声道:“空青的主子只有娘子一人,当时情况并不会危及郎君性命,故而空青不出手。”
斐凝以手触额,低头久久不言,良久,才叹气道:“若是往后阿瑜有难,你必救之,如我。”
“……是。”空青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明显怔楞了一下,随后还是点头。
深夜,傅瑜终于换好药,他右肩至左腹上缠了厚厚的白色纱布,后肩上隐隐有血色现出。他趴在床上,看着斐凝进来,让空青抱走被子,转身就要出门。
傅瑜问:“阿凝,你这是做什么?”
斐凝道:“你受伤了,我怕晚上翻身压着你,到隔壁住。”
“什么?”傅瑜着急起身,不慎触及后肩伤口,却是一声不吭,光着脚跳下床,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阿凝,我受伤了,睡觉是趴着的。再说了,我们一起睡了大半年了,也没有压着谁啊?”
“……我怕你压着我。”斐凝迟疑片刻,缓缓道。
傅瑜嘴角微微抽搐,解释道:“我睡觉那么老实,怎么可能会压着你!而且我现在只能趴着睡,要是晚上伤口又流血了,我自己看不到,那怎么办?”
“让元志睡在塌边,他会给你守夜的。”
“那可不成!”傅瑜高声道:“金圆也受伤了,元志得照顾他呢,是不是啊金圆?!”金圆在房外应声。
傅瑜赶忙一把夺过空青手中的被子,扔在了床榻上,斐凝被他厚脸皮的行径堵的没话说,只是神情淡淡的看着他。
“……还有,”傅瑜降低了音量,瞪大双眼,一脸无辜的看她,“阿凝,我伤口疼。”
“谁让你刚才乱动,碰到伤口了吧?”斐凝语气不好的数落着,身体却很自然的扳过傅瑜的肩,看他背后的伤口。
傅瑜唇角带笑,回头看她。
碎叶坊的人当日以为傅瑜这边只有小猫三两只,一想到能擒获或是劫杀傅骁之子,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少洛廷后裔都拿了武器叫嚣着冲到碎叶坊来包围傅瑜,便是没有冲到现场的也以为己方胜券在握,沾沾自喜之下,不免暴露行踪,让傅瑜后来清算探查抓出不少这样的人。但符纪不愧是符纪,永安世家出身,荒漠牧羊四十年,昔日雄心壮志皆磨成乐对故国先帝的恨意,但性格中的谨慎还在,竟是早早地逃往西戎中部。西戎为大魏属国,他这行径虽和自投罗网没甚区别,但毕竟西戎不同碎叶河,傅瑜也不好带兵亲自抓捕,只能留待来日文书交替后再行抓捕。碎叶河的事情处理的很快,在巴彤和那壮汉的指认下,明面上的洛廷同党已是被郁峥嵘带来的精兵抓的七七八八,一时之内碎叶河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傅瑜看着几乎被装满了的县衙牢房,很是头疼的写了折子,快马加鞭的遣人送回永安呈给建昭帝。哪怕是抓捕了意图谋国的洛廷一党,但此事毕竟是傅瑜他们先斩后奏了,而且私自调遣临州城内精装骑兵三百,桩桩件件,若被有心人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五月初五虽然是傅瑜不在永安的第一个端午,但因了有斐凝在,临州这边洛廷后裔的事情算是大获全胜,连带着永安的洛廷势力也被揪出来不少,傅瑜过的还是很舒心。
当然,这个相当舒心,主要还在于斐凝顾虑他受伤,在傅瑜一连吃了好几日的清汤淡饭后,亲自下厨给他熬了补汤。这在以前是只有斐之年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傅瑜心下别说有多喜滋滋了。而且,得益于郁秀峰器重的军医的金疮药,专治战场刀伤剑伤,傅瑜的伤口好的很快,不过两日时间,晚间趴着睡觉的时候已是觉得伤口处隐隐有些发麻了。
五月初五注定是个多事的一日。
傅瑜上午就接到赵斌遣人送来的消息,说是怀疑碎叶河的县令窦克山也与洛廷后裔有关。此事事关重大,也涉及到昔日驸马扈镜诚的死因,也和如今早已远遁消失的扈蹊有所关联,傅瑜不敢不重视,便是身上还有伤,也和郁峥嵘忙出了客栈,带着人马朝着县衙去了。
窦克山哪怕只是个边陲小县的县令,也毕竟是朝廷命官,和可以随意抓捕的那些洛廷余孽颇为不同,傅瑜不能再人证物证不全的情况下抓捕,纵然人证物证俱全,身为朝廷命官,窦克山也很是有骨气的拒绝被捕,更是出言奚落傅瑜。傅瑜和郁峥嵘为着这事忙得不可开交。
及至下午,几乎是在“严刑拷打”之下,外加傅瑜佯装已经抓住了扈蹊,并且扈蹊已经将窦克山的所作所为说的一干二净,窦克山心灰意冷之下才承认了罪行。窦克山承认了罪行,傅瑜给他录口供继续搜索更深层次的消息又花了不少时间,及至将近傍晚,傅瑜和郁峥嵘说的口干舌燥,这才算完了。
五月天气燥热,在干旱少水的碎叶河更是如此。傅瑜端起桌子旁边的冷茶一饮而尽,他觉得身上的汗水几乎都把后肩的伤口浸湿了,此时又到了换药的时候,已是隐隐有些发痒,发痒的同时,也有些痛意传出。
郁峥嵘不讲究,见傅瑜喝水用茶杯,他直接拿着茶壶,张了嘴就灌。他喝的一下巴都是水,末了更不讲究的拿着袖子就擦了一把,对傅瑜抱怨道:“傅二哥,这跟人打嘴炮似的审犯人我是当真不擅长,不,应该说,凡是审案子的事情,我是一丁点儿也不擅长的。这事后面再要审什么犯人,我是再也不过来了,我坐这儿大半天,就喝了这么一口水不说,连个扇风的人小娘子都没有,热的都快要跟碎叶河一样摊着了!”
“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军营里跟那些百夫长千夫长较量较量呢,不说聊点天南海北的东西,就是扳手腕子喝大酒也比在这里吐唾沫强!”郁峥嵘抱怨。
傅瑜被他逗得直笑,也道:“既然如此,你把这三百精兵给我留下,你自己回临州就是了。我往后有什么好玩的案子啊,或是要审什么犯人,定然都不会邀请你郁峥嵘小郎君了!不过今天你可不是我邀请来的,你是自己扒着硬要跟过来的。”
郁峥嵘被他怼得哑口无言,一时舍不得自家军营中的三百精兵,诺诺不敢言,只看着傅瑜转身,竟是要离开县衙,忙问道:“傅二哥这是要去哪儿?”
傅瑜回道:“我要回客栈了,你嫂夫人还在等我回去呢。”
傅瑜回到客栈的时候,正是碎叶河一日之中最美的时候。碎叶河上红日缓缓落下,西边整个天空都显出火烧云一般壮丽的景色,惊心动魄之下,更让人觉得大自然真是造化钟神秀。但是,很快傅瑜就意识到西边天空的红也不仅仅是长河落日,更是客栈滚滚的浓烟和烫的几乎要灼烧人皮肤的大火。
整个客栈都被浓烟笼罩着,往来行人大声嚷叫,有不少人自发的提了木桶过来灭火,但火势太大,水又太少,竟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正值五月,碎叶河白日里本就干旱少雨,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燥热,让人昏昏欲睡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跟临州荒漠上的那些仙人掌一样,几乎被炙烤的脱水干瘪。
傅瑜神情怔楞的看着眼前浓烟滚滚的客栈,耳边嗡嗡直响,周围人声鼎沸,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一想到早上离开时,他让斐凝好好在客栈里等他回来,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眼尖,见着一旁提桶过来灭火的店小二,忙拉了他问:“我夫人在哪?”
店小二带着哭腔,颤巍巍的回:“没见到您夫人下楼啊!”
傅瑜顿觉脑子嗡嗡的炸开了花,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拔腿就朝着里面冲了,金圆和元志一直跟在他身后,此时正牟足了劲,一人抱着腰,一人拉着腿,嚷嚷道:“郎君,火大,不能进去啊!”傅瑜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嘴中喃喃道:“对、对,火大,不能就这么冲进去。”
他回身就夺了一百姓的水桶,朝着客栈的火浇去。金圆和元志一直跟着他的动作,见他灭火,此时一人手上还提了一桶水,回头一看,见傅瑜已是扔了手中空桶,拔腿冲进了客栈,心里顿时一片崩溃,两人忙也朝着客栈里跑。元志体力好,便是提着一桶水也跑的快,几乎是紧跟着傅瑜的脚步就冲了进去,唯有金圆跑的急,竟是跟提桶来的百姓撞上,一桶水撒了满地,跌倒在地,心急之下,竟是没爬起来。
金圆看着面前四层楼高的客栈,方才的浓烟滚滚此时已是被巨大的火舌顶替,火像择人而噬的怪物,此时正噼啪的发出响声。金圆想起方才傅瑜跑进去的样子,又见此时火大的再不能进人的情形,顿觉心如死灰,一个没忍住,竟是哇哇大哭起来。
客栈前人来人往,失态的人不在少数,也没几个注意到趴在一滩水上嚎啕大哭的金圆。但金圆还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突道:“金圆,你哭什么?”
他抬头,就见一身极为朴素的青衣襦裙的斐凝,她扭头看着金圆,身后还跟着手里提了菜篮子的空青。
“……夫人?”金圆的声音都在发颤。
“夫人!”金圆像打了鸡血一样,几乎是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泥泞灰尘,大声道:“郎君以为您还在楼上,刚才已经跑进去了……”
金圆继续道:“元志也跟着郎君进去了。可是现在火这么大,再也进不去人了,他们又是朝着三楼跑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着眼前青色人影竟是一晃,也朝着客栈里跑进去了。
空青在他耳畔大喊:“娘子!”随后金圆就觉得一个重物被扔了过来,他眼前一黑,又被砸倒在地。
他努力睁开眼,就见斐凝又从客栈里退了出来,他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她也抢了一个百姓的一桶水,竟是往身上泼,随后又冲了进去。
金圆:???
他再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刚才自己是被空青扔过来的菜篮子里的菜砸倒在地的,他朝着客栈正门的方向看,却见里头浓烟滚滚,火势极大,此时已经看不见斐凝和空青的影子了。
一想到傅瑜和斐凝这下真的都在客栈里头了,金圆觉得眼前发晕,随即想到:“郁峥嵘小郎君!”他大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爬起直直地向县衙的方向跑,他要借用三百精兵的力量来灭火。有组织的军人来灭火总比现在这样一群平民百姓灭火要来的快的多。
客栈内浓烟弥漫,周身如坠烈火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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