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到得庭院之中,便听一道男声在身后遥遥呼唤。
“殿下。”
圆月高悬,有人跨过长廊,从摇曳的竹影之中缓步行来,一袭雪色长衫,影子在月光之下拉得纤长。
淡淡的酒香从他身上散出。
“墨染公子!”荷荠看清此人,不由得两眼放光,低声对姚盼说,“江南才俊皆以他为首,四人之中,墨染公子的才学、相貌、家世乃是一等一的。没想到他竟会跟来,难道方才他注意到殿下了?”
姚盼微笑不语,挥手示意荷荠退至一边。
从月色下抬眼,打量这朝自己走来的墨染公子。
男子眉眼俊秀,手持折扇,自有一股书卷之气,他温柔地问道:
”殿下月下独行,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那身长衫上有淡淡的银色纹路,袖角的莲花若隐若现。姚盼的视线落在其上,墨染眸色一动,袖子轻轻拂过,将莲花露出得更加明显。
“让墨染来猜一猜。”
他向着姚盼走近,唇角的笑容亲和力十足,“虽说宴会还没开始,但殿下好歹是宴会的主人。却有人喧宾夺主,忘了自己的身份,作出笼络人心之举,当真是仗着殿下恩宠,无法无天了。”
姚盼对上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十分干净的眼睛,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见她失神,墨染淡色的唇角勾起,声音中有股让人沉醉的魔力,“宗大人之才学我等倾慕,只是,这般举动是否有些僭越了呢?”
“住口。”姚盼似忽然回神,她立于台阶之上,不悦地看着墨染。
墨染被她冰冷的眼神扫过,表情一僵,却见她绽颜而笑,淡淡地说,“先生永远是我的先生,他要做的事自然也是我想做的,从不存在僭越一说。”
墨染眸子一转。
莫非笼络人才是她授意?
那倒是他揣摩错了。
墨染是个聪明人,并未抓住这点不放,逼得紧了,反而叫她厌恶,他知道,只需在她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将来必定长成参天大树。
这墨染的穿着言行,乃至一举一动,都在模仿那个人。形似而神不似,姚盼在心中默默下了定论。
他抬眼看来,清澈的瞳仁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勾引。
“是小臣失礼。”
“臣愿用一首琴曲赔罪。”
他颌首,望向一旁,便有轻衣侍女款款上前,将一把桐木琴奉上。看来是早有安排的了。姚盼看在眼里,却笑得分外甜美,转身坐在了石凳之上。
“奏吧。”
墨染抱着琴,欠身一礼,举止莫不从容优雅。
他席地而坐,捻动琴弦,神态自若地弹奏起来,间或抬头将姚盼一望,眼底满是她的倒影。
姚盼听着听着,慢慢坐起身来,她琢磨出这是什么曲子了,皱眉道:“你这曲……是那早就已经失传了的广陵散?”
“是,殿下好耳力,”墨染笑道,“正是多年前失传的名曲广陵散。”
姚盼疑惑,“你怎会弹奏此曲?”
墨染沉吟一二,如实说道,“小臣听说乃是有人收集了残页,重新将这琴曲谱出,又毫无吝惜,将广陵散传于坊间,这才让小臣有所耳闻,记下这乐谱,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复原琴曲之路何其艰辛,难道不是天才?姚盼起身,恍然道,“我知晓那人是谁,他就在汴京。”
墨染颇为惊讶,他一向痴于琴乐,得知此人就在汴京,自然激动好奇万分,当下追问道,“是哪位大家,不知殿下能否告知名姓?”
姚盼缓缓道,“此人姓宗,单名一个愿字。”
她叹了一声,“正是我的先生。”
宗长殊精通乐理,在东华书院时,姚盼就曾听他弹过数次,却是零散片段,难怪一开始那乐声让她这样熟悉。那段时间有几位老人登门拜访,皆是耄耋之年。后来姚盼才得知,那些都是生平有幸听闻广陵散之人,受宗愿相邀,来指正他所谱广陵散之谬误。
原来那时,宗长殊便在复原这首旷世名曲了,最终成功了,并流传了出去。
方才,公子墨染还说了宗长殊的坏话,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姚盼向他走去,将手轻轻置于琴面,“琴是好琴。”
她垂目,“可惜。”
“可惜?”墨染不解。
“可惜你心思驳杂,琴音更不纯粹,根本无法与他相比。”说罢,指尖离弦而去,只留下铮铮的响声,悠悠回荡。
少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墨染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墨染低头看着桐木琴,眸色幽深。一女子从暗处款款走出,她头戴朱翠,素衣素裳却不掩华美贵气。
肌肤晶莹,眉眼秀丽。
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说起话来,有些虚弱的模样,“看来殿下识破了你的技俩,我早就说过,此法不通,要想再接近她恐怕难了。”
墨染苦笑,向她作揖。
“是,还请公主赐教。”
丽阳长公主莲步轻移,折下枝头一朵梨花,缓声道,“你自恃太行才子第一人,如今到得汴梁一看,可还有当初那份傲气?”
“墨染井底之蛙,”男子思及方才那白衣人的风姿,又想到他便是那还原广陵散之人,不禁心神激荡,摇了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我从前过于自傲,今日才受此挫败。”
丽阳公主摇头道,“不必妄自菲薄。以你身世品貌,我可以助你成事。至于那位宗大人——宗愿只是一介庶民,若他不为女帝入幕之宾,尚可获得几分敬重。若是进入后宫,以他这般毫无根基,清高孤傲之人,即便得到天恩眷顾又如何?随时可以被动摇地位,甚至废弃、处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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