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正式荼蘼花开的季节,绿叶披针簇簇称着花团锦簇,花心一点嫩黄娇俏可爱,花香馥郁蜂蝶萦绕翩飞,花瓣洁白如雪的韵致流溢了满地碎碎如玉。风拂过,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在面上,熏得人醉。
“三姑娘真这么说?”严忠端着茶盏,微微拢着眉头,问着正伏案抄书的独子。
严家的住处在前院,占了三间,老夫妻一间,严厉一间,很是宽敞,也是极有体面的。严厉还有一间自己的书房,这会子一家三口都在书房待着,屋子里点着几支上好的蜜蜡红烛,烛光明亮。
严厉“恩”了一声,从书案前抬起头,说道:“姑娘晓得我们的疑虑,只说叫我好好学着。”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严母既高兴又担忧,能跟着负有盛名的先生读书,那是极有面子的,说明主家是极为重视她们一家子的,可这世上哪有白得的好处?
严母走到儿子身边,她识字儿,却也只是会看些账本而已,看不懂他写的什么,“这两日见天的抄书,夜里还念念有词的背着,弄的什么呢?”
“姑娘见过我使刀剑的,说我使的极好,将来要把护卫府里的重任都交给我来着。”严厉眼神闪亮,却不知怎么的微微红了面颊,他拿起镇纸顺了顺纸业的边角,“哦,这是《孙子兵法》,姑娘叫我抄的,我看着觉着喜欢就背下来。”
“兵书?”严忠心头一震。
让儿子学习四书五经,那是给她们体面,毕竟他们也晓的自己儿子,并不是做学问的料子,可是……学兵法,那可就不是体面这么简单了,护卫一个府邸,如何用得到兵书?
“姑娘还说了什么?”严忠阁下茶盏,略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你仔细想想,姑娘今日还说了什么?”
“姑娘今日跟我讲了点人排阵,攻守退敌之计。”严厉将今日沈灼华与他的谈话一五一十的道来,他心头突突的跳着,他似乎感觉得到,沈灼华不止是要让他接手沈家护卫之责,还有……还有更深的意思,“还与我讲了什么是,什么是……真正的将军!”
严忠听着严厉说着,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快了,听到“将军”二字,猛的停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之后满是惊喜,以拳击掌,忽的笑了起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厉儿啊,你的造化,是你的造化!”
严厉低着头,看着笔下的字眼,笑的无比坚定又十分柔软。若是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
心中猜想得到肯定,喜悦漫上心头,砰砰,砰砰地跳着,几乎冲破胸膛!他想大笑几声,想狠狠耍上一套剑法,又想立刻去见见沈灼华,他太激动了,最后只轻轻的“恩”了一声。
“什么?什么意思?你们爷儿两别跟我打哑谜。”严母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思绪没跟得上,有些着急,“什么造化?”
严忠毕竟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马上镇定下来,坐回椅子上,拍着大腿笑着说道:“三姑娘这是要给厉儿做谋划,想给咱们一家子消奴籍啊!”
严母“啊”了一声,喜悦难抑,拧着帕子在丈夫身边坐下,急急问着,“怎……怎么说?”
“咱们厉儿是习武的好苗子,便是闵大人也是极为赞赏,说咱们厉儿的功夫,在镇皇抚司也能当个总旗了!”
镇皇抚司他们哪里敢想,能进去的多半都是家世不俗的人户,那是也只当闵长顺客气夸赞罢了。再者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奴籍,哪里敢往做官儿那方面去想。
想来闵大人已经猜到,三姑娘有意抬举他们一家子,再给他暗示呢!
严母横了丈夫一眼,不晓得丈夫高兴个什么,便有些恼,尖起了嗓门儿说道:“咱们姓严的几代都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奴籍,哪有这个福分进镇皇抚司里头去挣官职!”
“镇皇抚司咱们想不着,军营里头靠真刀真枪挣功名还是有想头的。”严忠捋了把胡子,慢慢说道:“姑娘在给厉儿机会,看他是不是登的上台面,学问做好了,功夫练好了,瞅准了机会厉儿再立个功,就能给咱们一家子发还良籍。”
“当……当……当真?”
严母磕巴了几下,似有些不信,不过是跟着公子姑娘们读了些书,怎么就能看出来姑娘要给他们脸面消奴籍了?
要知道奴籍之人是不能考功名,也不能从军攒军功的。但若是今日三姑娘有意抬举厉儿,要让他挣军功,那么他就不能有一双奴籍的父母,所以若是要发还良籍,便是他们一家子都发还!
良籍!
且不论儿子能不能在营里混出什么名堂,至少婚配的时候不用讨府里的丫鬟做媳妇,便可在外头相看那些良家姑娘了!
她是内宅管事,对于宅子里的弯弯绕颇有些见地,对于男人们外头的大事却不甚明白,自然更不明白沈灼华这个“先知”,铺陈了两年的用意了。
“姑娘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与两位公子一道养在郡主娘娘膝下,感情要好,可到底三公子年幼,还依靠不上,大公子倒是出息的,可毕竟人势单薄,定国公府看着人头兴旺,能给她依靠的却不多。”
严忠毕竟是一府的管事,看起事情比旁人要深些,便跟婆娘和儿子细细分析起来,“姑娘瞧着厉儿功夫上出息,若是给他机会去闯,定是能混出个人样儿来的,这才给他机会进学堂一道做学问,他若登的上台面,三姑娘只消跟老爷提上一嘴,消奴籍的事儿便不难了。”
“厉儿真混出个名堂,那咱们一家必然是对三姑娘千恩万谢,视作再生父母的,咱们厉儿心底朴实,若姑娘有所请求,定然也比亲兄弟还要付出的更多。”
闻沈灼华这么为儿子谋划,只是为了给自己多个依仗,心里的激动不免冷了一分。不过于丈夫的话,严母是深以为然的,便是如今,主家要她们做什么也是不余遗力的。
“妇人心思!”严忠一瞧婆娘的面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面色有些不愉,“好歹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心思这样狭隘。”
严厉笑笑,说道:“沈家的护院这么多人,刀枪棍棒的都是利害的,姑娘扶持谁都可以,未必非得是我,那些无父母的岂不是更好?若不是如此,平白无故抬举咱们做什么?”
严母面上一红,忙道:“哪能不高兴,三姑娘给厉儿谋划,给咱们家脸面,我心底自是感谢的。”
“要知道便是真的利用,那也是扎扎实实为厉儿谋划了,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需要咱们做的,无非就是将来在娘家多一个人为她撑腰而已,有何不可的!”
“往好了说,姑娘这是将咱们厉儿当做娘家兄弟呢!”
“我瞧着咱们姑娘是个有主意有心眼的,跟着她未必不好。脱了奴籍,咱们就是良民了,厉儿将来也能得一份好亲事了。光是看在这一点上,咱们也要千恩万谢的。”
“主子给了机会,也得咱们自己个儿上相才行。”严忠暗自腹忖该如何抓紧机会,半响会儿对严厉说道,“姑娘叫你学,你可得好好学,钻研兵书什么的,我们帮不上你,得你自己发奋才行,别叫姑娘失望,姑娘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光做个提刀弄剑的傻瓜头子没有意思的,既然要做,就要尽你所能做的最好!”
“孩儿知道。”少年郎笑笑,捧起书册细细看来,一字一句尤为认真。
“眼瞧着那苏姨娘要起势,管好你手底下的针线功夫,别让那些不着眼的人闹出乱子。嫡出的终究是嫡出的,身份也是摆在那里的。”严忠又细细吩咐了妻子,语气甚为严厉,“叫三姑娘受了委屈,老太太是不会应的,便是我,也绝对是不应的,你记住了。”
“嗳,我晓得轻重。”
桐荫曳地、瘦竹婆娑,繁花似锦,夏风幽幽,倒也有着难得的静谧凉爽之感。
接下来的时日里,沈桢依旧忙碌,几日里才得见上一面。
沈焆灵万般小心,每日规规矩矩的晨昏定省,不在崔氏面前刻意陪小意的讨没趣,面对沈煊慧见缝插针式的挑衅亦是小心避让。对灼华既亲密又关切,崔氏见着,对她倒也好声好气了些。
沈灼华奋战《中庸》之后,又跟《论语》杠上,每日苦哈哈的抄书,想不滚瓜烂熟都不行。
而严厉经她一番激励,每日苦读,之乎者也的,顺道把兵书也琢磨了,颇有一番要做个儒将的架势,还三五不时的跑来请教,灼华有解,却也不能露了太多出来,谁叫她如今不过十一岁呢!是以,只能让他自己琢磨,再不然问问闵大人,或者盛先生?
两个人一个是儒生,一个是皇帝近卫,懂不懂兵书,她就真的吃不准了。
不过上一世里没人提点,严厉不也照样自我成才,二十五六岁就做到了都督府佥事,正三品的将军衔?这一世里,璞玉亦能自我雕琢,好歹提前给他打通任督二脉了不是?灼华如是想着,心情愉悦的很,挥起鞭子都潇洒几分。
再说那苏氏,分了权后说话比之从前更加平易近人了,连带着沈焆灵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下头见风倒的自然也不会少,沈焆灵微微露出一点受了大姐姐欺负的意思,自由人上赶着讨好巴结。
煊慧那头不少吃、不少喝,就是每每都要比没人晚上三两天、再混进些残次的。
她原是大姐姐,长幼有序,有什么好的衣料首饰向来都是紧着她先挑、先选。如今也是先挑先选,可但凡得好的都被管事的悄悄掩下,送去了蘅华苑,哪还有她什么事。
可煊慧如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里看不出里头的门道,灼华不痛不痒的撩拨几句,见了崔氏请了安,大姐姐挑开了就告状,几次三番,沈焆灵可委委屈屈的推脱自己不晓得,可苏氏却不能,如今人可是她在管着,底下人什么动作她会不知道?
被崔氏训斥了一番之后,苏氏自是找了各处的管事婆子,关起门来讲了好一会子的贴心话,表现出一个未来当家主母的气度,表示要对众公子姑娘们一视同仁,庶长女毕竟是庶长女,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头一份儿的送去,不可怠慢了。
灼华当然知道苏氏是故意假装不查下头人的小动作,就似当年如此挑拨了她与煊慧不和。苏氏也没想过如今就去拿捏煊慧,不过是为了沈焆灵出出气而已,左右这点子小事也不会让老太太就收回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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