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高兴得还是早了点儿,找回来的只是四百零八两黄金,还有一千多两的白银和部分宝石,依旧没能合上。
六个库房,翻尸倒骨折腾了一宿,容实到五更开宫门前才离开。他走后不久都清点完了,情况不容乐观。
颂银站在库门前愣神,怎么办呢,她这会儿是束手无策了。原先还想着,是不是皇帝设的套,有意让他们钻的,结果黄金找着了,其余的东西依旧下落不明。上太后那里求救,得是确定皇帝坑害他们之后,如果并不是她设想的那样,一旦她开了口,就坐实了归顺豫亲王,公然和皇帝做对。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了不得,会压塌人的脊梁,闹得不好佟家就此一败涂地,抄家发配也在不远。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想想昨晚自己的打算,真是昏了头了。太阳升起来,一束光照在她脸上,*辣生疼。她回身看,门禁从上到下挂了五把大锁,交叉着对贴了两个封条,一个是内务府的落款,一个是军机处落款。
述明长叹,“回去吧,回去再想辙,站在这儿也不顶事。”
她跟着阿玛回了内务府,笔帖式们又开始重新算账,她听着那算盘珠子的声音,心里躁得要起火。她把阿玛叫到了她的值房里,“实在不成只有咱们自己填上了,我和容实也说过,他不赞同,担心皇上拿住了话把儿发难,清查我们家产。起先因为有那四百多两黄金,我确实犹豫。现在黄金找着了,一千二百两白银,就算补上,万岁爷也没话说。”
述明看了她一眼,“闺女,咱们俩的岁银有多少?我是一百五十五两,你是一百零五两,要是光拿俸禄说话,一千二百两不是小数字。”
“咱们还有养廉银子,您一年就有一万两,我也有四千两,填这个还不够吗?”
述明摇头,“意气了,万事要三思。如果人家存心找你的茬,就是一两,该法办还是法办你。我的意思是据实报给皇上,动用慎刑司,他们总有法子把真相掏挖出来的。”
那一通大乱是免不了了,所有与广储司有关联的人都得受审,朝廷也会有一场大震动。然后呢,不管最后查没查出来,他们父女落不着好处,头一个就得开发他们。
她握着双拳在房里踱步,想起陆润,虽和他交情不深,但实心实意相求,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她看了眼自鸣钟,从帽筒上摘了凉帽戴上,转身要出门,述明叫住了她,“上哪儿去?”
她说:“我去找陆润,眼下皇上正临朝,御驾由谭瑞张罗,陆润且闲着。请他替我想想法子,就算要彻查,最好也是私底下办。阿玛,真要闹出来,我们会吃大亏的。”
述明皱了眉,“太监都不是好东西,你送上门,别叫人算计了。”
她说知道,“了不得许他点好处,这世上没有用钱办不成的事儿。”
☆、第32章
陆润已经升了六宫副都太监,住的不是寻常的他坦1,紫禁城西北角的皮库和城隍庙那一带有片围房,是皇帝专门赏赐给他的。
每一个阶层都有拔尖的人物,太监也不例外。你干好了,有出息了,可以在外购置自己的私宅。宫里供职的人很多,上万的宫女太监,不可能个个都留宿。太监们是比较灵活的,到了下钥之前递牌子出宫,可以各回各家,等第二天上值再进来。陆润家里基本已经没人了,所以置办产业没有必要,加之皇上离不得他,就特意拨了个清静的地方,让他在那儿安居。
那片围房在内廓之外,紧挨着城垣的地方,从内务府过去有段路。天很热,好在金水河畔绿树成荫,沿河边走,暑气并不那么盛,尚可以忍受。陆润的性情比较疏离,当值是没办法,迎来送往的需要耐性。下了值或是休沐了,离群索居,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去,他就像个入了道的高人,孤寂着,远离尘世。
颂银走遍了紫禁城,这里却很少来,上一次还是刚进宫那会儿,跟着内府佐领修缮城隍庙。那时候陆润的职务也低,只是谭瑞手下的火者,还没有搬到这里来。
越走越近,金水河也到了尽头,便看见一处屋舍,灰瓦灰墙,门前空地上搭了葡萄架子。这个月令正是结果的时候,藤蔓蜿蜒,十分繁茂。风一吹,巴掌大的叶子沙沙作响。同样在皇城之内,但是呈现出和宫闱完全不同的气象。宫里是死气沉沉的,只有海棠和梨花开时才有些生活气息。这里呢,是他自己营造的一方天地,没有压迫,没有主子奴才,自自在在的,和谁也不相干。
颂银倒有点羡慕他这种处世态度,大概就是因为他和皇帝那欲说还休的内情,觉得这人太神秘了,充满了吸引力。
只是不知道他睡了没有,昨晚忙了一夜,到早上才回来,万一睡下了,她也不好意思叫醒他。
将到屋前了,从河坝上过来,相距二三十步。看门上搭着帘子,窗户也洞开着,四周围静悄悄的,也许已经补觉了。她脚下踯躅,不知该不该过去,这时看见帘子打起来,一个穿着天青蝉衣的人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半爿葫芦瓢,到缸里舀了水,仔细浇在了花坛里的兰草根上。
她心里一喜,扬声叫他,他抬起头来,站在日光里,禅衣从风,有种离尘的味道。
她快步过去,笑道:“我以为你歇下了,正考虑要不要回去呢。”
他神情平和,“在宫里常年睡不好,一晚上不合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引她到葡萄架下坐,那里有矮矮的竹制桌椅,房檐的滴水下放着一排盆栽,半田园式的生活,处处显露着雅致。她坐下,环顾四周后感叹,“紫禁城里还有这样的所在,真让我意外。”
他轻轻一笑,从屋里搬了套茶具出来,洗杯涮盏,泡了壶明前龙井,送到她面前。
“在这里也算是偷得浮生了,宫里看惯了金瓦金砖,回来后眼前不要热闹,就图清静。”他在她对面坐下,松散地倚着靠背说,“以前我们家在一个山坳里,开门就能看见满山的绿意。后来进了宫,只认得红黄,缺了寻常的趣致了。”
这里是他避世的地方,颂银有些后悔,巴巴儿赶来和他说帐上的事,是不是太煞风景?她觉得难开口,端着茶盏抿了抿,夸一句好茶。再看左右,隔着一堵宫墙,景山也在不远。虽然像鸟儿似的,关在笼中看世界,但至少聊胜于无吧!
他爱养花养草,怕花草不经晒,还搭了小天棚用来遮荫。给所有盆栽浇了水,唯独不给头顶上这棵葡萄浇。颂银没有伺候过花草,看看葡萄藤粗糙的枝干和累累硕果,觉得他有些厚此薄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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