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看向了追随自己一同从乾清宫逃出来的亲卫,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之后对他们说:“若朕能侥幸不死、铲除逆贼、光复社稷,尔等……必有重赏!朕之性命仰赖诸君,他日非公侯之爵,千金之禄,不足以偿诸君之功绩。”
卫士们齐齐跪下,虽个个一言不发,眼中的坚毅却已在无言中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适当的给予金钱名利上的激励是十分有必要的,嘉禾做了八年的皇帝,对于御下之道早已清楚。只是就算有这些人的忠心,她也还是对自己的未来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荣靖而今的在哪个方位她大致知道,但不一定就真能跨过千山万水找到她。当务之急她要么去宣府,那里有她费心栽培的宣府军,要么就去天津,天津有她花费三年兴办的船场,贮存了新式的火.器。
但不管去哪里,首先就要出北京城。目前她尚不知有多少京军已倒向李世安之阵营,可料想李世安所掌控的兵力也不会太多。这样一来若是他想要把守住京城各个城门就十分困难了。要么,她现在就再找到一支可以为她所用的武装,与乾清宫卫合力,在京城撕开一道口子供她逃出去,要么她就在京都某个角落里藏起来,伺机悄悄离京。
“炸开京城城墙你有多少把握?”嘉禾又问了苏徽一次。
苏徽知道现在不是可惜文物的时候,认认真真答道:“炸城墙难度不大,可问题是要如何在炸开城墙后掩护你逃出去。我们的人手太少了。而京城的守卫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几乎都配备了火.器和劲.弩……说实话你有很大的可能被打成筛子或是射成刺猬。”
嘉禾恨不得用头去撞身后的墙。她当初不断从国库中拨出钱财研究新式的武器装备给京军,便是为了让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在逆贼造反的时候保护她,现在倒好,李世安直接绑了她的母亲,将这群由她母亲直接操控的京军悉数变成了她的敌人。
往好处想,城门军也未必会杀她。他们的确是听命于皇太后,可她现在还是皇帝,他们就算对杜银钗无比的忠心,也未必会因为杜银钗的一份懿旨就做出弑君的事情来,更何况那份所谓的“懿旨”根本就不是杜银钗写的,是李世安那个老混账夺走了太后之印。若是将这一真相告知此时尚蒙在鼓中的,说不定那些城门卫便会跟着嘉禾一块反攻被乱党控制住了的紫禁城……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她就是个死,就算没猜错,混战中只要有谁对她放一记冷枪打死了她,那也终究还是李世安的胜利。
“去赵府。”几番纠结后,嘉禾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京城那么多的高官,不乏有嘉禾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但她最信任的终究还是赵氏兄弟。
就算现在赵游舟的下落仍未找到,但锦衣卫至少还有一部分是控制在赵游翼的手中。即便有人拿着太后的“懿旨”告诉赵游翼说,太后认为皇帝无道,理应废帝另立,赵游翼也不会听从——这点信心嘉禾是有的。
“你是打算用锦衣卫来护送你出京?今晚就走?”苏徽大概已经猜到了嘉禾的想法。
赵氏兄弟是铁板钉钉的帝党,今夜过后李世安空出手来了一定会铲除赵游翼,顺手整治锦衣卫。如果嘉禾是选择躲藏在京师静待时机,那么她最好还是藏在林毓这样的文臣府中更靠得住。
嘉禾没有回答,不是她不愿理会苏徽,而是她现在实在说不出话来。人在过于紧张的时候,就连声带都无法颤动。
这一场政变还仅仅只是开头,目前乱军只涌向了紫禁城,赵游翼居住的府邸未受波及——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这一带十分平静。
赵氏兄弟的住宅距紫禁城其实也不算太远,是过去吏部尚书赵崎的府邸。长业二十年赵家被抄之后,赵府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嘉禾找机会又赐还给了赵氏兄弟。虽然她不能为赵崎洗清冤屈——因为给赵崎定罪的是她母亲,她若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便声称赵崎没有谋逆,那便是对母亲的不孝,但归还赵府的行为,已经等同于是在向世人证明赵氏无罪。
嘉禾停在赵府台阶之下,有一圈护卫围着,有一人前去叩门,开门的是赵家的门房。过去嘉禾微服私访时常常拜会赵家,对这个老奴也算是熟悉了。
老人提着灯看清了自家府邸门前一大群的人之后,先是一愣,接着神情大变,“陛下——”
“小赵大人在么?”卫兵代替嘉禾发问。
“我家主子半夜隐约听到了不寻常的动响,被惊醒之后就十分不安。方才已派人前去打听消息了,不想陛下您就来了。您——快、快请进!”
先是风中遥遥传来的马蹄声,再然后是女皇半夜忽然造访,是个聪明人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嘉禾没有多话,在卫兵的保护下低头跟着那老仆走进了赵府。
才穿过前院,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哭喊
“陛下,快走——快——”
那是赵游翼的声音,没有说完,一声铳.枪的巨响终结了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第239章 、(五十一)
嘉禾在听见赵游翼那一声高呼之后,条件反射的停住了脚步。乾清宫卫亦是在第一时间便拱卫在了嘉禾身侧。
但很快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些人便让他们心生绝望,敌人的数目太多、且个个携带着精良的火.器,仅凭他们这些人根本没办法护住身后的女皇。
这是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如同蜘蛛的大网,落入网中的飞虫除了死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
被上百支□□指着,嘉禾也只是短暂的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索性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人,走到了最前方,“你们的幕后主使呢?既然胆敢埋伏朕,怎么不敢出来见朕?”
赵氏府邸的灯火在几乎一瞬间被点亮,数十只灯笼将庭院照的名如白昼。宽袍轻绶的男子缓缓从正堂的大门后走出,朝着嘉禾微微颔首,唤了一声,“陛下。”
嘉禾拧起眉头,将嫌恶之色毫不遮掩的展露在眼底,“昆山玉。”
从牢中出来,洗去身上的血污与尘垢之后,昆山玉又成了那个看起了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望着嘉禾浅淡一笑,好似与君主重逢不胜欢喜,若不是身后还站着好些个身披铠甲手执火.器的乱军,简直就是一副纯澈无辜的模样。
“朕该杀了你的。”嘉禾叹气,自嘲的笑了笑。
“那陛下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没有动手的原因是昆子熙……当然,这点嘉禾并没有说给昆山玉听。宫变发生的时间还没过去太久,嘉禾猜昆山玉也是才被李党从牢中救出,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回家见一眼自己的曾祖父。
还没来得及回去就好。她心里默默的想着,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容,“朕为什么不杀爱卿,爱卿你难道不知道缘由么?自然是因为咱们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多年的情分。”
昆山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是,臣与陛下自然是情意深重。陛下不杀臣,臣也不愿对陛下动粗。今日在这里的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在陛下一只脚踏进这府邸的时候便将陛下乱枪射杀了。”这话倒是并无半点虚假,李世安的意思就是不留嘉禾活口——哪怕这样会让他在史册留下骂名,他也毫不在乎。
但昆山玉不是李世安,他是个文人,讲究礼法纲常,在乎生前死后之声名,自幼所受到的教育、少年时所得到的追捧又让他养成了凡事务求尽善尽美的习惯。所以他违背了李世安的意思,没有当场格杀嘉禾,而是命令身边的卫士用枪指着她,好让他来耐心的同她讲道理。
昆山玉是想要劝说嘉禾主动放弃帝位,安安分分的做她的长公主——这才是原本该属于她的位子。但嘉禾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在昆山玉张口的那一瞬提前发声:“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昆山玉轻笑着摇头,“臣都说了臣与陛下有多年情分,陛下心里想着什么,臣当然是清楚的。臣早就猜到陛下不会在乾清宫里束手就擒,臣还猜测,陛下一定会逃出宫去,向某位臣子求救。那位值得陛下在危难之时如此信任的臣子是谁呢——只能是赵家这对妖孽了。”在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嗓音中忍不住带上了淡淡的怅然,“真是让人羡慕哪。忠臣良相未能得到陛下的青眼,反倒是小人佞幸让陛下无比器重。”
“所以你提前到了赵府伏击我?赵游翼现在在哪?”嘉禾喝问道。这是她在听到那声惨厉呼号之后就挂念在心的问题。
昆山玉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人从他身后的正堂内拖拽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抛掷在了嘉禾的脚边。
那是赵游翼,还没有死,可是心口处巨大的血窟窿表明了他此时已无药可救。落地那一刻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嘉禾之前在面的着昆山玉时的矜持冷淡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赵氏兄弟在她身边长大,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她的弟弟,如今她看着赵游翼在她面前挣扎,如何能不心痛?
“游翼!”她当即跪坐在地,将垂死的少年抱在怀中。还未干涸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大片裙幅,她抬头望向了苏徽,后者无奈而又沉痛的对她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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