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中鎏金立式宫灯灯光如炬,姬泽坐在贴金平头长案之后,翻阅着手中的《卫公兵法》,心头气息浮动,过了片刻,高无禄在殿外道,“圣人,谢郎将到了!”
姬泽扬身吩咐道,“让他进来。”
一身银白色盔甲的谢弼进了甘露殿,朝着姬泽恭敬拜道,“臣见过圣人。”
“辅机,”姬泽笑道,“起来吧!”抬头打量着殿中年轻的少年郎将,谢弼人才出众,平日休沐着燕裳之时风神俊逸,便是宫中值勤之时一身戎亦挺拔俊俏,调笑道,“辅机这般少年人才,往长安城走一圈,怕是长安城中的适龄小娘子都为你疯狂了!”
“圣人,”谢弼皱眉,道,“您就别拿臣下开这种玩笑了!”这话虽带着一丝抱怨,但口气亲昵,他二人乃是发小,自幼感情亲近,因此说话之间自比一般君臣少了很多顾忌。
姬泽闻言大笑,“哈哈!好了,不说这个了!”取了手中的书卷,兴致勃勃道,“辅机,你可知朕今日得了什么?”
谢弼和姬泽为发小,自幼一处长大,认识多年,难得见到姬泽这般开怀的时刻,不由奇问道,“圣人得了什么?”
姬泽将手中的书卷掷给了谢弼,“你瞧瞧!”
谢弼接过书卷,拿在手中翻动片刻,目中渐渐露出狂喜之色,抬头看着姬泽,“圣人,这莫不是失传已久的《卫传兵书》?”
姬泽唇角亦露出浅浅笑意,点了点头,“正是《卫公兵书》了!”
《卫公兵书》凝聚着大周三代绝世名将的一生军事智慧,乃是大周军家瑰宝,惜当年应天女帝收入宫中后就不知所踪,如今骤然重见天日,回到姬泽手中,谢弼猛然单膝跪在殿中地衣之上,贺喜道,“臣恭喜圣人得此奇宝。”
姬泽微微一笑,“辅机也当恭喜自己才是!”
“既是瑰宝,也当得用方是。朕既得了这本奇书,便打算将卫公兵法在如今大周的军伍之中用起来——此书乃闻喜县公裴道勤集三代大周名将兵法所书,朕如今得回来,便打算照原本抄录两份,将原本奉还裴家,一份副本流录宫中,另外一份副本,”目视谢弼,声音郑重,“朕便交给你了!”
谢弼一怔,面上露出深深感动神色,卫公李英师徒三代乃是大周军功彪炳的名将,这本《卫公兵书》集成了他们的军事思想,可以说是大周灿烂军事文化的代表,皇帝以此兵书相托,可见对谢弼的看重,谢弼在甘露殿中的玄色地衣上拜下去,捧着兵书,露出发红的眼圈,叩谢道,“臣谢弼,谢主隆恩。”
姬泽道,“起来!”展开袖子扶起谢弼,“辅机,朕心中有大志向,惟愿大周雄军横风重扫西域。辅机,你是从小陪着朕一块长大的,朕信你重你,盼你能够担的起日后的担子来!”
谢弼抬起头来,拱手坚毅道,“圣人厚恩,臣定誓死以报!”
一轮红日高高的挂在长安天空,洒下万丈光芒,射在太极宫威严华美的宫桓之上,也射在韩国公府秀丽的檐角之上。二夫人范氏披着鹅黄色披帛,领着从人匆匆穿过西房长廊,怒气冲冲的踏进橘院。
晴日方好,顾婉星正立在橘院廊下伸手逗弄着挂在廊下的画眉鸟,瞧着母亲进来,目光一诧,起身迎上来,“阿娘,”面上带着甜美的笑意,上前挽着范氏的胳膊,“好端端的,你怎么到女儿这儿来了?”
“你还有脸和我说?”范氏胸口郁着一团怒火,瞧着女儿无忧无虑的容颜,险些背过气去,重声问道,“阿星,你跟阿娘说实话,最近你可是得罪了你三妹妹?”
顾婉星闻言面上笑容一僵,顿了片刻,方勉强笑着问道,“阿娘,你怎么这么问呀?我和三妹妹好的很呀!”
“今儿我去和陶夫人商谈你和连三公子的婚事,陶夫人却顾左右而言他,半点也不肯给我准话。”范氏怒火攻心,如同连珠吐出一连串子话语,“只说婚姻乃是一辈子的事,之前草率了些,如今两家都要重新好好考虑才是。”
“怎么会这样?”顾婉星面色登时惨变,急了起来,“上一次在大慈恩寺见面,连夫人很喜欢我,还给了我一对金镯子的呀?”
“为什么?”范氏咬着牙,狠狠瞪着顾婉星,眼圈染红,“这就要问你了!陶夫人临别的时候,还留下话:小娘子家家还是要温柔静默,好好想想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免得得罪了人!我思来想去,纰漏怕还是出在你身上,你给我老实交待,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得罪了你三妹妹?”
顾婉星一时六神无主,在范氏的呵斥声中惊惶起来,在长长的袖子攒起手道,“我也没有做什么大事啊!只是上一次在三妹妹的春宴上,大姐姐当着众人问同水庄是否是三妹妹赠给二房的?我一时惊着,就应了个‘是’字……”
范夫人闻言眼前一片黑暗,跌脚几步,退坐到榻上,叹道,“你这个傻孩子哟!”
“阿娘,”顾婉星伏在范夫人身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范氏苦笑道,“怪我和你阿爷这些年把你宠坏了。同水庄的事情我和你阿爷占了大大的便宜,既是顾嘉辰当众问,你就该狠狠驳斥回去才是,怎么竟附和那顾嘉辰,反而在众人面前下了你三妹妹的面子呢?”她狠了狠心,闭眼道,“我实话跟你说,陶夫人看重你也不过是因着觉得公主疼爱你这个侄女儿,盼着打通丹阳公主的关系,连郎君能够补上秘书少监的职务。这节骨眼上,你却得罪了顾三娘,难怪陶夫人不肯再议你的亲事。”
顾婉星被范氏说的哭起来,这些日子已经认定这门婚事十拿九稳,这时候知道连家可能发生变动,不由五内俱焚,“可我不过是只说错了一句话,宴会结束后我也想向三妹妹道歉的,三妹妹还是对我笑脸相向。再说了,这不过是我们春宴上我们姐妹间的一件事情,外人如何会知道?”
“你可真是傻哟!”范氏灰心叹道,“这些个官宦名门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子?当日春宴上有那么多的长安贵女,回家后可不就将你的事情传出去?陶夫人但盼着娶了你回去和丹阳公主结好,如今听说你和你三妹妹在春宴上交恶,如何不要多加思量婚事一番?”
顾婉星当日不过是一时想岔了,当真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这时候听着范氏谆谆解说,一时间又是惊又是悔,她早认定自己和连家的亲事,想到当日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自己竟不能与之携手,一时之间只觉一颗心酸痛难言,哭泣道,“阿娘,我也不想这样的!当日你不是曾说过若大姐姐和三妹妹起了冲突,让我不要撅了大姐姐的面子么?”
“可我也没说过让你得罪你三妹妹呀?”范夫人摁了顾婉星的额头一下,气恨道,“再说了,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如今府中的光景,傻子都看的出来,三娘春风得意,连你大姐姐都不得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自当会明白,不用我再说,谁想到你竟是个扶不上墙的呢?”
顾婉星一片慌神,浑身无力的挨倒在地上,唤道,“阿娘,”扑到范氏膝盖上,揽着范氏哀哀痛哭,“阿娘,我不想错过这么亲事,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范夫人看着泣涕纵横可怜女儿,叹了口气,道,“罢了,儿女都是债。”
抱着顾婉星,在她耳边嘱咐道,“为今之计,你只有即刻登门。向你三妹妹诚心道歉。但盼着你三妹妹是个心善的,许是会原谅你的一时错漏。只要你三妹妹肯替你背书。一切就都会好转的。”
……
棠毓馆花红柳绿,顾令月在公主府享受了半个月温馨清朗的生活,再度搬回韩国公府。馆中上上下下的主子丫头,除了守着棠毓馆的灵犀,顾令月身边的人上上下下都有些不得劲。葛生将一件件大毛衣裳收束进箱奁间,“日子一天天的暖和起来,冬日的衣裳都穿不住了。早知道在公主府让针线班子多裁一些春裳了,春苑的水烹煮出来的茶羹都比这儿要甜一点儿。”
碧桐瞪了绣春一眼,“你就少说几句吧!”
瞧了瞧坐在窗前黑酸枝罗汉榻上看书的顾令月。日子好坏人自己心里清楚,连她们这些个丫头都不大想回到国公府,作为公主疼爱的女儿的小娘子自然是感情更加的不舍。怎么好说这些话戳小娘子的心扉。
顾婉星跌跌撞撞的扑到棠毓馆,“三妹妹,你可回来了么?”
“二娘子,”慧云在馆门处迎住顾婉星,眉目之间闪过一丝讶异。“你这是……”
顾婉星抬起头来,雪腻的脸上一片湿润红痕,殷殷道,“我来寻三妹妹。你们让我进去。”
顾令月在馆中听到了顾婉星的声音,淡淡笑道,扬声道,“慧云,请顾二娘子进来吧!”
醒阳香温暖和煦,银红宝相花宣州地衣柔软如云朵,顾婉星随着慧云进了次间,低着头扯着顾令月的袖子哀求道,“三妹妹,我这次确实知道自己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可好?”
“顾二娘子,”顾令月唇角翘起淡漠的微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顾婉星听着顾令月冷淡的话语,又惊又急,眼眶中坠下泪来,“三妹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确实很喜欢连三公子,你去给陶夫人说一句话,让她不要毁了我们两家的婚约,成不成?”
顾令月仰了仰头,望着面前的少女。一向天真烂漫的顾婉星此时红着眼眶,神情惶然无主,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二姐姐说笑了,”她道,“我只是你的堂妹,何德何能能插手你的婚事?这件事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可以的,可以的!”顾婉星迭声道,“只要你让公主伯母出面,跟陶夫人说一声疼爱我这个侄女儿,陶夫人自然就会回心转意了!”
顾令月静默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着顾婉星,一双荔枝眸寂静冰冷,出声询问道,“二姐姐,这些日子以来,我替你引见长安贵女,又常常赠你礼帛,你可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顾婉星不意她会这样问,一时之间怔住,避开了她的目光,勉强笑道,“自然是因着我们都是顾家女儿,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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