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公子疾长笑几声,压低声,盯住易王,“请问大王,秦国为什么一定要胜呢?”
“这这这……”燕易王越发怔了,良久,挤出一句,“不为胜,为什么要出兵?”
“因为我王要与齐王演一出戏!”
“什么戏?”
“给天下人看的戏呀!”公子疾吊足胃口,不急不缓,“大王仔细想想,齐国人能比大魏武卒厉害吗?齐国人能比六国纵军厉害吗?齐国人能比楚国人厉害吗?齐国人能比巴蜀人厉害吗?”
“可齐人两胜魏人!”
“那是因为有孙膑。”公子疾坦然应道,“在孙膑之前,庞涓以三万疲惫之师,击败齐军八万,活擒田忌。以庞涓之智,引六国之师,西叩函谷关,却败给我大秦一国之军。之后是庞涓伐赵,拔邯郸,却未曾想孙膑会引齐师救援,智胜庞涓,再后,孙膑死,庞涓以为没有孙膑,遂引军征韩,又不曾想孙膑是诈死,再次用智,庞涓被围自杀。再后,田忌奔楚,孙膑赴海,齐国君臣离心,将士生怨,举国厌战,朝无良谋,国无良将,而我王于此时引精兵伐齐,为什么反而败了呢?大王难道从未想过原因吗?”
公子疾一席话讲得有鼻子有眼,易王真还被蒙住了,眨巴几下眼睛,挠头:“是呀,是呀,寡人一直在纳闷呢。不瞒阿叔,秦人伐齐,寡人是由衷振奋哪,不想却……”盯住公子疾,“寡人愚痴,请阿叔教诲!”
“因为,”公子疾压低声音,“我王早与齐王谋议好了,双方在桑丘演出一场大戏,演给楚人看,演给魏人看,要让他们明白,齐人是不可战胜的!”
“为什么呀?”燕易王震惊。
“因为对秦国有好处呀!”公子疾淡淡一笑,“没有好处的事,我王是不会做的!”
“什么好处?”易王急了。
“有不可战胜的齐国在东,魏国就不敢全力对我,楚国也不敢西向争我!”
易王恍然有悟,但旋即带着哭音:“阿叔呀,这……齐人如果得志,就……就要争我燕地呀!”
“唉,”公子疾长叹一声,“我王这一计果然凑效,楚人一看齐国这么厉害,不敢相争,就使昭阳与齐相田婴会盟于啮桑,苏秦听闻,也趁机知会韩相公孙衍参与,魏王与赵王皆托苏秦参会。我王也收到苏秦邀请,使相国张仪与会,天下大国,只有大王未使人与会呀。”
“天哪,”燕易王冷汗直冒,“张仪也参会了?”
“是呀,”公子疾看向殿处,“这辰光怕是在往回赶路呢!”
燕易王后悔不迭,脸色变了,猛地看向公子疾:“阿叔,您不远万里赴燕,不会是只为惊吓姬苏吧?”
“当然不是,”公子疾身体有意朝后仰仰,坐直,“阿叔是代王兄看望公主并外孙子职,真没想到小家伙的个子长高了,能行大礼了!”
公子疾在“大礼”二字上加重语气,还拖了音。
易王听得明白,轻叹一声:“唉,姬苏不是不想更立,而是因为苏秦与齐人。秦人伐齐,姬速喜甚,本想在齐败之后就行废立,谁知……你们是在演戏!”
“不演又能怎么办呢?”公子疾摊牌,“王兄千里攀亲,将长女嫁给燕室,公主也还争气,头胎就生出子职,但大王的子嗣前前后后十多个,如果外孙一直是个燕室公子,大王百年之后,万一某个子嗣生事,子职恐怕苟活性命也是个难哪。我王……唉,实在是怜女心切啊!”
“若行废立,齐人,还有苏秦……”易王一脸忧色。
“唉,大王呀,”公子疾再叹一声,“燕国是齐人的吗?燕国是苏秦的吗?”加重语气,字字有力,“燕国不属于任何人,燕国只属于大王!子哙是大王的骨血,子职也是大王的骨血。子哙出生时,其母只是太子妃,子职出生时,其母却是燕国王后!难道王后所生的嫡长子还不及一个死妃所生的嫡长子吗?”
“这……”易王额头出汗,以袖拭之。
公子疾闭目,不再说话。
殿中死寂。
过有至少一刻钟,见公子疾一直闭口不说,易王一咬牙关:“就照阿叔所说,寡人废立!”
公子疾睁眼,拱手:“臣疾贺喜大王!臣疾贺喜燕国新太子!”
“只是,”易王盯住公子疾,“寡人更立,齐师若是伐我,该当如何?”
“只要大王废立,”公子疾字字有力,“大秦确保燕室寸土不失!”
“怎么确保?”
“臣疾已经禀报过了,”公子疾放缓语气,“我王助大王内修甲兵,外施援兵。燕国偏远,能犯燕土的,无外乎中山、赵、齐三国,赵若挑畔,我王有充足理由出兵伐赵。中山国小力弱,不敢动粗。至于齐人,我王只要发出一封密函,想那齐王还是要给面子的,否则,我王若是再出兵,可就不是演戏喽!”
“好!”易王一拳震在几案上,“寡人这就废立!”
在苏秦最近一次离开燕国后不久,易王借个名义收回了他的相府。寄住府中的苏代一家无处安住,就向赋闲在家的子之将军求助。
在子之撮合下,苏代“买”下蓟城一处相对偏静的三进宅院,价格只有市价的三分之一,“卖主”只要区区三十两足金。更合算的是,房中一应物什应有尽有,原主人悉数赠送,堪称是打灯笼也寻不到的上好买卖了。
苏代离开家时,原本带有三十两足金,苏秦离开府宅时,又留给他三十两。苏代仅用一半金子就买下一幢产权完全属于自己的大户宅院,对子之自是感激。偏巧这个院落与子之家的草庐只隔一条街道,步行约需一刻,两家也就时常来往。
这一夜,约二更时分,家人早已入睡,苏代仍旧守在前院书房里苦读苏秦为他列出的经书。经过几年用功,苏代已识不少字,渐渐读出瘾头来,对这些经书也多少有些感悟了。
苏代正自用心,外面传来叩门声。
敲门声很轻,不细心几乎听不到。
苏代开门,进来的是子之。
“将军?”苏代刚叫出声,子之轻嘘,反手掩门。
子之一向早睡早起,这个辰光来,苏代晓得遇到大事了,闩上门,与他直入书房。
进入书房后,子之想想不对,又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一直走到院门前,侧耳听一会儿,才又返回,闩上房门。
“啥事儿?”苏代压低嗓音。
子之以同样低的声音将燕王更立太子一事约略讲一遍。
苏代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兴奋起来,但表情仍旧镇静。自从苏秦衣锦还乡,苏代受到刺激,处处模仿他,连他说话、走路的姿势都要刻意习练,久而功成,加之兄弟本就形似,从外表看,外人真还分辨不出。
是的,苏代一直等候的时机终于来了。苏代从经书得知,王室废立王储,是大事中的大事,而在此时此刻,这个大事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更难能的是,与王室血脉相连、曾经名赫天下的子之将军竟然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来寻他谋议……
苏代吸入一口长气,端正坐姿,闭目,敛神,作冥想状。
子之盯住他看。显然,子之既不晓得苏秦,也不晓得苏代。在他眼里,苏代与苏秦一样,也是深不可测的。
约过一刻,苏代缓缓睁眼。
“苏子,”子之声音急切,“该怎么办?”
“子之将军,”苏代极力模仿苏秦的语气,“这是王室的家事,在下是外人……”
“王室的家事,就是国事呀!”
“这个嘛,”苏代淡淡一笑,“也倒是的,将军与燕王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在下倒是想问问,依将军之见,该当如何处置呢?”
“依照我意,子哙废不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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