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甚好,”陈轸连赞两声,压低声音,“就轸所知,秦相张仪到商於了!”
昭阳震惊。
楚地虽然广阔,真正属于楚王的并不多。时至怀王,楚国依旧沿用周初的分封制,在春秋之后的兼并过程中,只要吞并一片地方,楚王就会封赐给子嗣或功臣。之前已经封过的不说,单自楚文王始,至楚悼王,分封的公侯就不下二百。这些诸侯各立制度,各养兵马,互相征战,渐渐坐大,严重制约王权行施,因而悼王重用吴起改制,用魏国之法对封君权力予以约束,楚国由此空前强大,四战扩地逾两千里。但在悼王崩后,吴起遭到各地封君联手射杀,吴起之法大多被废,封君势力再度膨胀,至怀王时,已是尾大不掉了。
这些封君大体上分作两类,一类是最近几代楚王的嫡系子孙,称作王亲;另一类是三代或五代之前历代楚王的嫡系子孙,大多以封地为姓,如屈、景、昭三氏等,可称宗亲。无论是王亲还是宗亲,实际上均为先祖有熊氏的嫡传骨血,也都有各自的封地。老的封君皆有子嗣,其所得到的封地也就越封越小,最后往往沦落为一个一个小家。如果哪一家的子嗣不肖,他的这一枝也就渐渐消亡了。因而,在楚国大地,封君越新,势力越大,尤其是近三十年到五十年的封君,地盘与势力往往是最大的,在朝中地位也是老旧封君难以企及的。
新旧封君在郢都大多设有府邸,这些府邸往往占据郢都最好的位置,交换买卖也是常有的事。
由于楚威王的偏爱,纪陵君的府邸在郢都所有封君中是最大的,位置也是最好的。纪陵君既好客,又乐于助人,因而,其府邸总是人来人往,被所有人昵称为王叔。楚室王亲,无论新旧,其在郢都的社会地位大多以在王叔府邸的走动次数、所坐席次与言辞亲疏为基本度量,这也是怀王不得不倚重王叔的缘由之一。
在纪陵君府中行走最勤、席次最佳的约有五个封君,一是鄂君子启,二是彭君子正,三是射皋君子严,四是新野君子由,五是纪沮君子夏,其中鄂君子启的年纪与辈分均为最小,走动却是最勤,与纪陵君的言辞也最是直接。
由于子启的特殊身份,纪陵君就将怀王的舟、车金节全部授予他,由他统辖,子启在王亲中的地位本就显赫,这下子再度飙升,超越彭君,跃升为王亲中除纪陵君外的二号人物。
于这些王亲而言,车船只是运载工具,他们的真正产业是工、矿、农、贸、皮革、服饰等凡是能够赚钱的渠道。
十枚金节由王宫巧匠用青铜精铸而成,镶金错银,极尽精美。
金节送达之日,纪陵君府前车马喧嚣,在郢都的王亲能来的全都来了,一为贺喜,二为接洽生意,有约订运货契约的,有将家藏锾金作为本金直接投给王叔经营的,也有将子女送给王叔学艺谋事的。
众人正在忙活,射皋君匆匆进来,将纪陵君扯到一边,悄声耳语。
“车家那小子订购犁铧?”纪陵君的眼睛眯缝起来,眉头微皱,“多少?”
“十万只。”
“十万只?”纪陵君眼睛大睁,盯住他,“你没有听错吧?”
“据那小子说,这还只是今年的量。”射皋君应道,“运往关中和蜀地,说是赚头不小。”压低声,“那小子是原国尉车希贤的儿子,听他讲,商君要车希贤谋反,车希贤无奈,只好为先秦公殉死。方今秦王感念他的忠诚,对他家格外照顾。那小子许是厌恶秦国朝政,只想做个商贾,这几年在咱这地盘里干得不错,咱们对秦国的生意多是与他做的,他也注重履行契约,从不拖欠咱的款项,是个好客户。”
“没说什么价吗?”纪陵君平静下来。
“说了,价钱要与您谈。”
“一个毛头小子,让子启去就是了。”
“不是姓车的,是订这批货的人。”
“不会是甘茂吧?”纪陵君看向他,“听说他在执嬴虔的职守!”
“不应该是他。”射皋君应道,“听那小子说,甘茂在巴蜀平乱呢。无论如何,这是一笔大买卖。”
“好吧。”纪陵君点头,“转告那小子,十日之后,我在封地恭候。”
纪陵君的封地位于郢都正北不足百里处,方约二百里,辖区之内陆路有两条,皆是重要衢道,一条通南北,一条贯东西,水陆则四通八达,堪称是郢都北侧的防护大邑及交通枢纽。南来北往客,东西南北货,大多经由纪陵君的地盘。
这且不说,更有几代先王的遗骨礼葬于此,是谓纪陵,建有先王祖庙,一些重大祭祀,楚王也须驾临礼拜。
纪陵君的府衙是个大邑,就叫纪陵,位于封地中间略偏西北,刚好处在两条陆路衢道的交接处,另有两条水道环卫,邑中有男女人口逾三万,多是纪陵君的仆役、养士及常备军卒。
旬日之后,一行两辆驷马华车缓缓驶入纪陵邑,在纪陵君的府宅大门前面停下。
射皋君从头一辆车上跳下,入内通报。
纪陵君、鄂君、彭君三人迎出,第二辆车上的秦国客人已在车前恭候。
二人皆是衣着华贵,一前一后站着,一看就是巨商大贾。
站在前面的是车卫秦。
“王叔,”射皋君指车卫秦,“这位就是咸阳大贾车公子,在郢都开有字号!”
车卫秦朝纪陵君深鞠一躬:“晚辈车卫秦拜见王叔!”
纪陵君拱手回礼,仔细端祥他,微微点头,“嗯,早就听闻车公子大名,说是生意做得不错啊!”
“谢王叔谬奖!”车卫秦再鞠一躬,谢过,让到一侧。
纪陵君直面站在车卫秦身后的真正大贾。
显然,这个当是从咸阳来的能够谈价的订货人。
那人的目光直射过来,盯住纪陵君。
本欲致礼的纪陵君顿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射来,紧忙敛神护体,回以同样目光。
二人互视。
约过两息,车卫秦拱手:“王叔,这位是晚辈主公,从咸阳来!”
“熊楸恭迎远道贵宾!”纪陵君收住目光,走前一步,拱手。
张仪回以一笑,拱手:“咸阳张仪见过王叔!”
听到“张仪”二字,在场诸人无不震惊,即使居中联络的射皋君也是呆了。这些年来,作为鬼谷门的弟子,张仪与苏秦搅动列国,纵横天下,出尽风头。尤其是这张仪,前有灭越传奇,后有昭门和氏璧迷案,再有十个月征灭巴蜀,再有相魏数年,携手庞涓伐赵攻韩,两战齐人,闹得可谓是惊天动地。
然而,这么一个在列国炙手可热的人,竟然会躬身来到楚地,与大楚王叔洽谈区区一笔交易的价格!
纪陵君吸入一口长气,再次拱手:“熊楸不知是张相国驾到,有失远迎了!”
“王叔客气!”张仪回礼,“仪冒昧登门,有扰王叔宁静。听闻王叔宝地清幽,为人高洁,仪不胜向往,今日得睹,幸甚!”
纪陵君与张仪互为客套一番,携手走进府门,在迎宾室里按照宾主席次坐定。
“相国乃百忙之人,”又是一番虚礼过后,纪陵君直入主题,“不远千里光临寒舍,可有教授芈楸之处?”
“唉,”张仪长叹一声,“仪不过一介寒士,承蒙秦王厚爱,得执相事。相者,辅也;辅者,国也;国者,民也;民者,生也。秦地山多田少,粮食短缺,民生艰难,仪欲开荒拓地,以解民难,却苦于劳力短少。”指车卫秦,“近日听车公子讲出一则喜讯,说是楚民多用犁铧耕地,可以借用畜力,不仅省力,更是事半功倍。仪不胜欣喜,特别奏请秦王,前来购置犁铧,解脱民苦。还望王叔念及秦民苦艰,广发慈悲!”
“相国有此悲悯之心,实乃秦民之福。敢问相国,欲购多少犁铧?”
“秦地有户逾百万,另加蜀地有户逾三十万,两地共计百三十万,每户暂计一只犁头,秦地也需百三十万只,是笔不算小的买卖哟!”张仪给出数字。
纪陵君再吸一气,看向鄂君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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