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峣抬头:“啊?”
于思远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纪峣光洁的脊背,像是在给一只猫顺毛:“我当时出柜时……”
他当时出柜时和纪峣差不多大,也是大三的年纪。
说起来,于思远不算个纯粹的同性恋,他对女人也硬得起来,但是更喜欢男人一点。初中时,于思远只是发觉自己性向与众不同,却没准备干什么,既然男人和女人都行,他还是不要去触碰禁地比较好。
然而坏就坏在,他出国了,上高中的地方,叫旧金山。
在这么一个动不动就搞同性恋游行的城市,又没有爹妈盯着,他真的很难不去,尝试着释放本性的滋味——他在那座城市里留下了无数个第一次。
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跟男人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跟男人做爱,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跟男人谈恋爱,第一次进酒吧,第一次进gay吧。
后来他渐渐发现,他对女人没兴趣了。当时他把这件事告诉相熟的酒保,对方兴高采烈地请他喝了杯伏特加:“恭喜你成了一个真正的同性恋!”
逍遥浪荡的日子持续到了大学,他父母想让他留在美国,和当地的华侨结婚。大三的时候,他开始陆陆续续地相亲,对象都是美籍华人,父辈和他们家有生意往来,家境匹配。
于思远苦闷极了,他那颗无拘无束的心被关了起来,一想到以后要跟一个女人结婚过一辈子,他就想要窒息。再跟第五个姑娘吹了以后,于思远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跟父母摊了牌。
于父当机立断停了他的卡,于母趁于思远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杀到了美国,干净利索地给他办了休学,然后把人弄回了家。
进了家门,于思远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休息,于父就拎着皮带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思远看了眼那根皮带,没说话,咬着嘴唇直接跪在了地上,意思很明显——你要抽就抽,我不认错。
于父怒火中烧,往死里抽他:“你错没错!错没错!我的儿子居然成了个同性恋!当初就不该把你弄到美国!就是那群人把你带歪了!”
于思远疼得眼冒金星,屈辱和难言的恨意充斥了他整颗心,他梗着脖子,冲他老子吼道:“我没错!是我想当同性恋的么!我没偷没抢,凭什么说我错了!我有什么错!”
于父气得手发抖:“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于思远热血沸腾,心却冷到了极点:“你打啊!打不死我瞧不起你!”
那天的过得惨烈又混乱,于思远被抽得皮开肉绽,血水透过衣服洇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印子,于母抱着他嚎啕大哭,于父气得站不稳,靠着墙壁,几乎要脑溢血。最后于思远的大姐蒋春水接到蒋秋桐的电话,匆匆赶到,来救了场。
于父于母好面子,本来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把于思远带回来的,然而蒋秋桐就在美国读博,两个人住的城市开车只要一个半小时,他去找于思远时发现不对,赶紧给姐姐打了个电话,于父这才好歹有了台阶下。
蒋家姐弟插手,这件事就兜不住了,全家都炸了锅,长辈们异口同声地反对,小辈们态度暧昧,不置可否。蒋秋桐学心理学的,他人在美国,向医生导师咨询了很多关于同性恋的事情,想帮于思远说话,却被自家母亲怀疑是不是跟表弟有了什么。
于思远就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中被关了一个月,他的伤是皮外伤,却很重,还引发了感染,差点变成肺炎,反反复复到现在还没好。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怎么办时,蒋秋桐给他递话,说于父于母打算直接让他肆业,然后弄到军队里去。
于思远差点崩溃,他跟父母大吵了一架,说自己要走,离开这个家。于父扬言说要打断他的腿,于思远气笑了,说不劳您大驾,然后红着眼睛四下看了一圈,搬起电视柜坐在凳子上,长腿伸直,狠狠砸了下去。
咣得一声,于母崩溃地尖叫起来。
于思远痛到极点,心里又恨又爽快,他问惊呆了的于父,还有一条腿,要不要也打断,不脏他老人家的手,自己代劳。
后来他被送进医院,于母握着他的手哭个不停,全家人跑来看他,没一个敢说重话,只有蒋春水得到消息以后,跑过来狠狠抽了他两耳巴子。
于思远被扇懵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事,他整个人充满戾气,他瞪着蒋春水:“你凭什么打我!”
蒋春水气笑了:“打的就是你,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于思远忽然委屈上了:“你居然也打我!”
“——你该打。”说话的是蒋秋桐,他赶完了论文,风尘仆仆地从美国赶了过来,听见于思远的浑话推门而入,冷冷地看着他。
于思远一下子就怂了。
于父于母很忙,小的时候,一直都是蒋家姐弟带着他的,等他去了美国,又被交到了蒋秋桐手里,比起他那个动不动嚷着要打死他的爹,蒋秋桐的地位可是高多了。
这跟张鹤之于纪峣有异曲同工之妙——每个熊孩子旁边,都有个威严的大家长,负责勒紧他们的皮。
于思远的出柜之战,双方拉锯了一年,伴随于思远五次住院,银行卡全部停掉,全家男女老少纷纷下场站队,跟于思远最亲密的蒋秋桐更是数次被卷入风波中——最后以于思远离家出走音信全无大半年作为终结。
于父于母终于服了软。
“最搞笑的是,当时家里好多人都觉得我跟我哥有点什么。因为我跟我哥从小关系就好,我去美国读高中他去美国读大学,我大学时他读硕读博,离得又近,我哥我姐又是一直公然支持我的,他们就觉得……你懂的。这个事把我哥烦得够呛,拿到phd以后就闪婚了。”
纪峣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说不定你哥真暗恋你呢?爱你在心口难开什么的……哈哈哈哈……”
于思远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我哥一铮铮的钢铁直男,不可能。”
一说到这个纪峣顿时想起了张鹤,他点了点头,心有戚戚焉。
大概是话匣子打开了,于思远又说了很多事,说起他怎么逃的家,又身无分文,怎么赶的路,以及因为怕被查到没带证件,怎么在街头流浪饥肠辘辘……
“那时候二代身份证还没普及,有些地方管的不严,听说重庆gay多,我就逃票过去了,为了省钱,住的是没拆迁的棚户,刚到的时候,我没有工作,只能每天发传单挣口饭吃,发一天才40块……有天经过一家包子铺,新出的大肉包一块钱一个,我馋得流口水,最后还是买了两个馒头,因为它们便宜……哇那段时间,真是——”
他住了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然后摇了摇头。
纪峣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神亮闪闪的。他好奇地问:“你熬下去了?”
大概是经历的人太多了,展现在于思远面前的纪峣,一直都是从容的,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圆滑而老练,世故得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然而现在的纪峣,却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地惊叹,让他看起来总算有点同龄人的稚气。
于思远爱死了他这副样子,抱着狠狠亲了两下才说:“熬不下去也要熬,如果服软了,我就一辈子没办法再在爸妈面前直起来了。”
“就算当时他们心疼我,勉强让步了,可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再一次想要把我掰回来,给我找相亲对象,让我生孩子……”
“……如果不是当时我一副宁愿死在外头的架势,他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纪峣“啊”了一声,脸色有点发白,他勉强笑了笑:“怎么搞的跟阶级敌人似的。”
于思远摇了摇头:“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确实偏激了,也犯了浑,但是我不后悔——我已经成人了,我只是想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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