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刚在派出所工作时间长,满肚子牢骚,道:“朱支,现在不同以往,能够不来派出所最好别来。所有苦活累活都压在派出所,累得死去活来、神经麻木、身体老化、早衰早死仅仅是一方面,还吃力不讨好,上级部门动辄问责,当几年所长不挨处分都不好意思。丁大队,你们那边缺不缺人手,我也是老刑警,到了刑警大队绝对不会拉稀摆带。”
丁浩拱了拱手,道:“城区所有上百号人,钱所长这个大神哪能到我们这个小庙,即使要过来,也是过来当领导。”
侯大利是李大嘴徒弟,到了师父家就很主动地给大家倒酒,听大家闲聊。
胡秀端上最后一盘大菜后,团圆饭正式开始。第一杯酒由朱林主持。朱林端起酒杯,望着到李超家团年的诸人,神情严肃,语调沉重:“这一杯酒先敬牺牲的战友李超、黄卫和田甜,他们是为了社会和人民英勇牺牲,这不是大话,是实话。生命无价,若不是为了正义,谁愿意在和平年代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们,先敬逝去的英雄。”
胡秀不善喝酒,平时极少沾酒,今天端起酒杯,仰头喝了这杯酒。
喝完第一杯酒后,朱林又道:“第一杯酒敬牺牲的战友,第二杯酒敬战友的家人,英雄牺牲了,给家人留下了许多遗憾,这个遗憾永远不能弥补,除了情感上的遗憾,家人的生活也受到很大影响。家庭不再完整,经济遇到困难,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事业还得有人继承。大家端起这杯酒,所有英雄的家人们擦干眼泪,挺起胸膛,活得精彩,让逝去的亲人安息。”
胡秀的老公、黄小军的父亲和侯大利的未婚妻都英勇牺牲。他们牺牲于不同年份和不同地点,除了在公安系统内部引起一些震动外,公安系统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牺牲。朱林发自肺腑的一席话,让气氛凝重起来,侯大利、胡秀和黄小军眼中皆有泪光。
第三杯酒是团圆酒,所有人再次举杯,互祝新年快乐。
三杯酒后,气氛缓和下来,大家开始互相敬酒。敬酒过程中,所有人都忘掉生活中的不快,露出笑脸,祝福明年一切顺利。
丁浩与钱刚单独碰酒后,问道:“杨杜丹丹妈妈和许海打了一架,后来怎么处理了?”
钱刚放下酒杯,先是自顾自骂了一句,再道:“我来之前才和杜耀谈过话。在大街上互殴,许海爷爷坚持要十万赔偿,杜耀一分钱不出,双方互相咒骂,不同意调解。结果只能走程序,杜耀被拘留,许海被教育一番后大摇大摆走出派出所。许海爷爷是奇葩,凡是有良心的人在自家孙子强奸未遂之后面对女方家长都会内疚,他不仅一点都不内疚,还指责杨杜丹丹是烂女人,勾引他孙子,要杜耀赔十万才肯调解。我不知道许海爷爷是演戏还是真心这样认为。”
丁浩道:“以前我在支队二大队的时候就接触过许家的人,许海的父亲许大光是蛮横不讲理的角色,开了采砂厂,用了很多原向阳大队的人,是城中村那一带的霸王,一呼百应,城管到了向阳小区附近,根本不进去,绕道走。”
凡是与田甜有关的人和事,侯大利都特别敏感,道:“许海又犯了什么事?”
“和以前一样,猥亵女同学。”丁浩简略讲了事情经过,又道,“事先,我们进行了调查走访,许海曾经多次和同学吹牛,说他距离满十四岁还有四个月,要趁着最后四个月办点大事,满了十四岁就没有机会了。这个杂种懂得钻法律的空子,肯定在十四岁之前还要犯罪。”
“许海这人是狗改不了吃屎,他肯定还要欺负女同学,幸好我和他不在一个学校,否则完全没有安全感。”李琴刚读初三,对杨杜丹丹的遭遇感同身受,特别愤怒。
黄小军心存疑惑,道:“朱叔叔,我同意李琴的看法,许海肯定还要犯事。为什么刑警大队不能提前预防?”
朱林即将退休,对小辈们格外耐心,道:“从全局来看,公、检、法、司共同预防犯罪是正确命题,也很重要。但对于我们侦查员来说则要抛弃预防犯罪的思想。侦查员面对的是已经或正在发生的犯罪行为,这个时候需要侦查员出手。但是,侦查员不要对没有发生犯罪行为的人进行调查和告诫,这一点很重要。若是这样做,时间长了,事情由量变发生质变,侦查员腐败会由此而生,这是经验之谈,大家引以为戒。侦查员如何出手,何时出手,出手轻重,大有讲究,很考验侦查员的智慧。”
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他眼光转向了黄小军和侯大利。
黄小军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对朱林的告诫一脸懵懂。侯大利则有更多感悟,凝神细思。他的父亲是山南省最有名的企业家之一,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一些便利,也增加了他融入集体的难度,重案大队不少侦查员仍然在内心深处将其视为另一类人。但是坚冰是一点一点融化的,至少在胡秀家里的这些侦查员大多忘记了侯大利的父亲是侯国龙,而视其为战友和朋友。
晚餐后,朱林、丁浩等人留在胡秀家里打麻将,这也是李超还在时的保留节目。一线侦查员们一年忙到头,春节前抽空打几局麻将算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侯大利和黄小军没有留下来打麻将,步行回家。两人单独在一起,黄小军没有藏着掖着,道:“大利哥,既然判断出许海还要犯案,为什么不提前控制?朱叔叔刚才说的话我没有听懂。许海继续犯案是板上钉钉的事,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侯大利想了想,道:“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可不是说着玩的。侦查员的侦查行为有严格的程序和追查制度,并非我们认为应该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监控许海,理由是什么?仅仅是怀疑他要继续犯罪,这个理由摆在明面上说不过去,没有领导会同意。而且,每到春节其间,各种警务活动和非警务活动都很多,各单位都缺人手,根本抽不出警力去监控,更别说这种监控还是违规的。更重要的是侦查员在行使侦查权时不能过线,过线往往会违规,我们有过这方面的深刻教训。社会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还有灰暗的一面,等你工作后,慢慢体会吧。”
黄小军道:“那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能一点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坏人继续做坏事。”
侯大利道:“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比如,可以利用学校的法制校长,给同学们进行有针对性的普法,让家长更加警惕,这是可以做的。比如,加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增强学校的保卫力量和增加监控设备,这也是可以做的。”
黄小军总觉得这些方法是隔靴挠痒,根本不能控制许海。
侯大利也认为自己给出的方法是隔靴挠痒,与黄小军分手后,想着许海犯下的种种恶行,神差鬼使地步行到了向阳小区。
向阳小区位于江阳区有名的城中村东部。城中村由一大片低矮住房构成,最东边有一个开放式小区,由以前的向阳生产大队命名,为向阳小区。侯大利通过麻将的哗哗声大体定位了许海爷爷家的麻将馆。一般家庭麻将就一桌人,声音不会太大,而许家麻将馆的哗哗碰撞声此起彼伏,非常明显。
四楼,麻将馆房门大开,四桌麻将火力全开,每桌都有闲人站在背后观战。侯大利不用进门就能清楚看到麻馆内详情,往上又走了一层,再返身下楼。
下楼后,侯大利仔细观察小区环境。小区路灯大多被破坏,有三个路可以进出,只发现中间一个路的路口处有一个监控,从监控镜头的陈旧度来看,能否正常运行都无法确定。
总体来说,城中村基础设施差,向阳小区附近的监控探头分布较少,且多为老型号。侯大利脑中有一幅精准的立体地图,观察周边时,一个个监控设施飞入脑海,落在地图之中。他正在默记向阳小区附近的监控点时,思维不受控制穿越了时间之河,来到师范后围墙,在侦办杜文丽案过程中,他和田甜无数次在师范后围墙寻找监控镜头,当时寻常的行动,现在回想起来却异常甜蜜。正是因为异常甜蜜,失去后才更加伤痛,且无法排遣。
寒冷的夜,昏暗的街灯,照出了一条长长的身影,孤独地走在街上。
江州大酒店,宁凌陪着李永梅在顶楼茶室喝茶。到了凌晨,侯大利还没有回来。李永梅道:“大利平时都是这么晚吗?”
“大利哥回来的时间不规律,有时很晚,有时又挺早。他不苟言笑,看不出心情好坏。虽然他回家的时间不规律,但是生活自律,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业余生活。”宁凌尽量客观地描述着侯大利的生活习惯,描述出来后,觉得这个富二代的生活单调得令她都感到忧伤。
“我儿好可怜。本来可以享享福,现在的日子过得,唉,比我还要惨。”
李永梅刚满五十岁,在她们这个圈子里很多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都保养得非常好,皮肤嫩滑如三十岁。李永梅在宁凌面前基本上是素颜,肤质尚可,就是略为憔悴,眼角有了细密的鱼尾纹。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管你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还是亿万富翁,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手握重权的达官贵人,到了该衰老的时间,一定会衰老,直至走向死亡。
宁凌知道干妈为何伤心,不便劝阻,只是陪在她身边。
顾英坐在大堂,与进门的侯大利打过招呼后,赶紧给宁凌打电话,通报信息。侯大利刚走出电梯,笑容满面的服务员便迎了过来,请其到茶室。
进了茶室门,他用力揉了揉脸颊,挤出些笑容,道:“妈,你什么时候来的?”儿子进门的时候,带着一身莫名的寒气,这让李永梅很心疼,心疼到忘记了自己的烦心事。招呼儿子坐下,她让服务员端上一碗馄饨,道:“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世安厂食堂的馄饨,每次吃都要吃一大碗。这家饭店的馄饨做得挺好,五星级水准。”
侯大利吃了几个馄饨,道:“味道不错,但不是当年世安厂的味道。”
李永梅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道:“你这个孩子年龄不大,怎么老想着以前的事,要往前看,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侯大利没有说话,继续吃馄饨。宁凌起身,准备找借口离开。
“宁凌你不是外人,别走。大利一个人在这边,你还得多照顾他。”李永梅将宁凌安排在江州大酒店,一方面是在江州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夏晓宇是创业老人,目前掌握太多资源,多一双眼睛盯着总是好事;另一方面她想让宁凌成为自己的儿媳妇,有意给两人创造机会。
吃完馄饨,喝掉汤水,侯大利身体里的寒意这才彻底消散。李永梅慈爱的瞧着儿子,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当年世安厂时期艰苦又温馨的时光。看着英俊帅气儿子的灰白鬓角,想起自己的烦心事,道:“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的筵席早些散,有的筵席晚点散,迟早都得散,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儿子啊,你真不要纠结过去,杨帆和田甜都是好姑娘,可是她们已经走了,走了就回不来,永远都回不来。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得有个知疼知暖的人;得有个为你传宗接代的人。田跃进肯定爱他的女儿,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和小杨律师结了婚。你要学他,勇敢面对新生活。”
侯大利伸手拿过纸巾,擦了擦嘴。
李永梅叹息一声,道:“我和你爸曾经很恩爱,现在我们关系也还行。实话实说,你爸在老板圈子里算是品行很好的,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你爸也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
侯大利道:“妈,你知道这事?”
“你知道这事?”李永梅终于在儿子面前说出了梗在心里很久的伤心事,却见儿子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吃了一惊。得到肯定答复后,李永梅泪水瞬间奔涌而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和侯国龙一起瞒着我,把我当傻子。”
宁凌递了一张纸巾给李永梅,轻轻拍着其后背。
侯大利几乎忘记母亲哭泣时的模样,在记忆中母亲最后一次痛哭还是十年前外公去世时的场景。他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道:“我第一次受伤住院,我爸就跟我谈过这事。我的工作有危险,我爸不想让偌大的家产落到别人手里,所以还想生一个儿子。”
听到这个答复,李永梅有些意外,道:“早知道侯国龙是这个想法,我就再给你生个弟弟。大利,你脑袋傻了吧,这种事情不给妈妈说。你爸找外人生儿子,这是要夺你的家产。呸,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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