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阮平左自从拿到心得后,就一直没有抬头,像是被里面的内容震住了。
期间,他的眉头稍稍皱了下。
就因为这一皱,阮觅心神俱颤,瞳孔骤缩。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阮平左揪着自己教训,还让自己留在这儿罚抄文章一夜不准睡觉的恐怖场景。
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罚抄是不可能罚抄的,一个优秀的学渣最需要具备的能力就是良好的口才与迅速认错的觉悟。
来之前翠莺说的话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阮大人最是欣赏勤奋苦读的人,有没有天赋倒是其次。”
于是,在阮平左抬头的那个瞬间,阮觅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进行认错。
跪坐着,双手交叠平放在膝盖上,头微垂,显得温顺又老实。
“说出来不怕伯父笑话,我小时候长在乡下,并不识得多少字。村子里有个学堂,坐着三三两两学生。听人说,里面坐着的都是有出息的人。那时候我便想着,要是我也能识字就好了。后来父亲母亲找到了我,带我回了阮家。他们待我很好,但或许是先生们嫌弃我太过愚笨,不愿教我。所以我一直没能见到他们,只跟着翠莺学习写大字。练了足足四年,到现在也只是能粗浅认得一些字。”
说到这里,阮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头低得更下了。
“上回伯父休沐时,说要让我写一篇心得交上来。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竟然有一天能得到您的指导。但是很快我就陷入惶恐之中。毕竟……我这仅仅识几个字的水平,放在您面前实在是丢人现眼。”
阮平左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人总是要有梦想,才能进步。我渴望多学一点东西,成为更好的自己,即使前路再艰难再曲折,也没有关系。如您所见,这两页心得就是我这几日努力的成果,它们确实称不上好,可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没能达到您的期望,实在是我,太过愚笨了。”
阮觅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并在心里为自己的这场即兴发挥打了个满分。
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应该不会再罚她了吧?
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身形瘦弱,一看便是幼年时受了苦的。此时老老实实跪坐在那儿,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即便这样,还是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光是这份勇气便是许多人不曾拥有的。
阮平左想到自己年幼的时候。
曾经鼎盛一时的世家愈发没落,族人们只埋怨时运不济。不是沉浸于过去的辉煌之中,便是挥霍先祖留下来的金银继续充门面。
坐吃山空的道理谁都知道,却没有谁愿意醒过来。
他八岁那年,渐渐发现一栋又一栋本属于阮家族人的宅子被抵押卖出去。他们拖儿挈女,仿佛一日的功夫便从偌大的鳞京消失。
一个世家的没落,往往是旁人闲暇时的谈资。
阮平左的心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一直希望族人上进,不仅仅是男子,女子也一样。
修身、齐家、治国。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修身本就是件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事情。
人从诗书文章中学得礼义廉耻,增长知识开阔视野。人之所以为人,概因其有心。
心的强大,则需要不断的从各方各面汲取知识。
一个国家,抑或一个家族的兴衰,往往与组成这个国家或家族的个人脱不了干系。
志向高远,谦和诚实,刚正不阿,自强不息,重德贵义,律己修身,这些都是他想让族人们自小从书中学习的东西。
但阮家没落已久,虽说南泱那边,阮家依旧是一方望族。但在鳞京,阮家几乎已经成了被人遗忘的世家。
族人们逐渐离开,搬回南泱,留在鳞京的族人也不好学。像阮奉先那样费心钻研旁门左道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如今看到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听完她的那些肺腑之言。阮平左突然觉得,阮奉先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有个很好的孩子。
在阮觅身上,他看到了阮氏风骨延续下去的希望。
长久的沉默,让书房内气氛逐渐变得沉凝。
就在阮觅怀疑自己这一步走错了的时候,阮平左温声道:“你很好。”
不是“写得不错”,而是“你很好”。
阮觅终于松了口气。
阮平左放下东西,站起身。
天青色的鹤袍宽松飘逸,迎着风有些凌乱。他略整理了袖口,重新将身上的衣服变得一丝不苟。
然后道:“今日早课便到此,去用早膳罢。”
阮宝珠压抑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仪从软垫上站起身。经过阮觅身边的时候,她悄悄伸出根小指头勾住阮觅的手,头也做贼心虚一般瞥向别的地方。
见阮觅没有反应,她又伸出根手脂。
一点一点地,直到小手完全钻进了阮觅手掌心里才停下动作。
但还没来得及窃喜,突然就感觉手一空,掉了下来。
阮宝珠猝然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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