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私宅无甚,美人幼童也无甚,可牵扯上黑市的贼手,就值得往密谋造反上猜疑。陛下盛怒,下令十日后午时三刻将卷宗上的人一同处决。”
“但他不知,卷宗上的人其实与黑市并无交集,真正与黑市有交集的,却偏偏是此案中剩下的三条漏网之鱼。曾大人有恃于黑市,无恐于朝廷,胆量过人。”
曾舜仿佛顷刻间被人扼住咽喉。金奴的话字字如刀,尽管自己在看见这颗冰冷的脑袋时已经猜出几分,只等着他说出最后这句话一锤定音,但最后被盖棺定论时仍旧措手不及。
“你今日是冲着要回你儿子来的,我们把你约来,自然也是冲着送走你儿子去的。”金奴丢给他一杆兔毫,又拿出一张早已拟好的单子,两指推去,“这一单,换的是你们曾家的香火,稳赚不赔啊曾大人。”
曾舜顾不得去擦脸上的冷汗,定睛看字,才看了一行就拍案大喊,“你们阁主这分明就是土匪头子流氓做派!”
“误会了,我们阁主从来都是规矩办事。”金奴微笑,“曾大人不要害怕,阁主说了,单子上哪条哪行你做不到的话,咱们可以讨论一下令公子能除去的身体部位,并酌情在订单上删减条款。”
隔墙后面稀里糊涂听了半天的曾金越猛地睁大了双眼,“嗯嗯嗯哼哼!”他并没有小小年纪就往残疾方面发展的志向。
曾舜捏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瞪着金奴,后者却依旧颔首带笑,温和得犹如春风化雨。
“此事终究和你们无关!为何要想方设法从我这里得到这些消息?!”若不是天枢阁从来藐视王法、为所欲为,曾舜险些以为他们与朝廷也签了一单,否则何必要知道这些只于朝廷有益的讯息。
金奴不慌不忙,拈唇笑着,“拿人钱财而已,我们怎么知道那位来下单的客人究竟是如何算计的。”
他这话说得四两拨千斤,没有刻意解释许多,免得引起怀疑,也没有完全不解释,任由他心生疑惑,而是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天枢阁的单子,抛给了别人。
曾舜一定会去猜,究竟是谁要得到这些讯息,至于他最终结果猜的是谁,那就和天枢阁无关了,毕竟这个人并不存在,随便他猜的是谁,都是错的。
“那个人要了私宅主人的名单后还说了什么?!莫非……是想让你们依照名单杀了我们?!”曾舜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顿时大惊失色,骇得冷汗直流。
“恕在下无可奉告。不过……”金奴轻笑一声,忽然道,“令公子找上天枢阁时,已经为大人你求得阁主庇佑了。”
“你说什么?是那个小兔崽子先找上你们天枢阁的!?”曾舜额上青筋暴跳,气急败坏地咬住后槽牙反问道。
金奴点头,并毫无人性地补了一刀,“若非令公子坦诚,我们还一直不晓得曾大人你竟是一条如此重要的漏网之鱼。也多亏了令公子送上门,我们才能从大人身上下手,获得这些消息。”
他的视线从曾舜手中的单子上掠过。
听完这句话,曾舜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左手紧攥着单子,右手狠捏着笔杆,爆出的青筋也跟着剧烈颤抖,心口好似被血潮闷住,堵得窒息,“他娘的……混账!!”
世态炎凉,世风日下,眼睁睁逼得一个赏玩阳春白雪的文化人爆了粗,金奴也十分感慨。
他心中多少还是为曾金越小公子默哀了几个弹指,冲着他爹这架势,回去之后一顿往死里去的毒打是跑不了了。
作为外人的金奴能想到这一点,作为十分了解亲爹的曾金越自然也能想到一点,心口巨震过后,他尝试着安慰自己:我凭本事被人绑的,为什么要打我。这么想了一会儿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曾舜凭借着二十年当官的作战经验强自平复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摊开揉皱的纸,他颤抖着右手写下三个名字:曾舜、张之照、曹禺。这是直接与黑市交易联系的三人。
紧接着,他又写下了一行名字,写这一行名字的时候显然就比写方才那三个名字顺畅得多。
这一行写完,他又洋洋洒洒交代了一大篇,很明显,这一大篇比之写方才那三个名字还要刺激,一只手不够抖,那就两只手一起抖。
金奴将单子收来,细细看过,面上虽纹丝不动,神情半分不变,心中却犹如连绵的山脉跌宕起伏。他没有想到,曾舜这里竟有这么多内|情可挖。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可以把我儿子放了吧?!”曾舜情绪已然过激,一把折断了笔杆,将断裂的兔毫一掌拍到书桌上。
金奴忍不住在心底默哀,这位曾金越小公子好歹也二十了,当真是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再承受的痛。
“纸上所书内容,我们还需要验证一番,若确认无误,今晚便会将令公子送至曾大人府中。”
金奴将单子折好,又道,“善意地提醒曾大人一番,如今正当风雨交加之时,尽早逃离诡谲云翳,省得被水淹了全身。尤其是在大人交代了这些消息之后,出卖与死亡,一般都会同时到来。”
曾舜瞳孔紧紧缩至一点,凝住金奴的脸,恐慌与气愤使他鲜少的肌肉全都贲张起来,鼻孔抽气出气间净是急喘,扼住心脏的剧痛与窒息,溺水一般侵入四肢百骸的恐惧,使得他的双手肌肉由于过度紧张,热疼得毫无知觉,双腿也由酸软开始抽搐,坐定了片刻后终于爬起来,落荒而逃。
尚在隔墙之后的曾金越木讷地盯紧空中一点,良久之后,他忽颤动了一下眼皮,脑中“嗡”地一声炸响了一片。
尽管他听得的字句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随着金奴的最后一句话落,他全都明白了——锦笙阴了他。
她没有签单,只是口头说帮忙保住他们,是因为她一早就算好了,他爹会说不该说的,会出卖黑市的人和另外两位大人,没有签单就什么都不算,天枢阁不必保他们。
又或者,锦笙本来就想置他们曾家于死地,因为在他爹之前,金奴说有人买了所有牵扯云安私宅一案官员们的性命。那么天枢阁完全可以借刀杀人,将这份名单想办法呈到官府去,让朝廷杀了这些人。
等着他们曾家的,要么,是黑市派出的杀手,要么,就是大理寺派出的官兵。
第89章 顾小哥哥发现重大秘密
入夜, 房檐上叮咚敲打窗台的雨帘将屋内和屋外相隔绝, 窗外的另一番天地正下着瓢泼大雨。
近日来沿海地区的雨水愈发猖獗, 竟从北边一路席卷到汜阳, 且看这个架势, 还待要多下几个回合才作数。
雨不疏风也骤, 锦笙受不了冷, 早早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粽子,裹在被窝里,一边听几名兵婢摆谈说道, 一边打瞌睡吃瓜子。
她们纷纷表示一年一度的灯会都没有曾舜追着打曾金越的场面精彩,求生欲使他险些平地起飞。锦笙对此意兴阑珊,她觉得相比于曾金越挨打来说, 曾家接下来逃亡的日子才堪称精彩。
曾舜从她这里回去就收拾好了干粮行囊, 只等着曾金越被送回来就立即出城,锦笙能破例帮一把的就是等着把曾金越送回曾家之后再将名单上报给景元帝, 能不能逃得掉官兵追捕, 就看曾舜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 官兵并不是重头, 被他出卖的那一支势力的追杀才是他未来日子里的阴影。
对于被曾舜出卖的曹禺和张之照来说, 灭顶之灾来得猝不及防, 他们毫无准备,甚至晚膳过后还准备出去溜溜弯儿,前脚刚踏出一步, 后脚就被堵了回来, 年轻热血的官兵抄起家来得心应手,因为牵扯黑市,景元帝还特意指派了安丞相监察,这一顿抄得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一同被抄的还有两、三条漏网的小鱼,与项城一案没有直接联系,但考虑到官兵出这么大一趟不容易,便也顺道一起抄了。
除此之外,官兵还在曹、张二人家中搜出了上万两的赃物,而跟他俩一同被抄的几位大人十分对得起“清正廉洁”中的“廉洁”二字,抄完了和抄之前几乎一个样,屋子里没多少家产,想捞些便宜的官兵们面如菜色,纷纷败兴而归。
诸位大人们官场上被人踩上一头就罢了,抄个家都被人比成这样,可以说是很气人了。
而远在皇宫御书房的景元帝肺都要气炸了,手底下净养着一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项城黑市无疑是他心头大患之一,这群白眼狼不顾着端了匪窝就罢了,竟还敢两相勾结做些烧杀抢掠的勾当?贪污受贿徇私枉法那是样样没落下!
景元帝一连砸了七八个能碎出声儿的,随意往旁边一瞟,刚好瞟到一脸谄笑的霍奕,气更大了。
奴颜媚骨的霍奕霍大人却状若无知,在一旁端茶递水连声附和,且义正言辞地怒怼这群人面兽心的狗官,控诉这群丧尽天良的败类,说什么梁朝有此等人为官简直是朝廷不幸、百姓不幸,平生最看不起肆意奸|淫掳掠、贪赃枉法之人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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