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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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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子迈得比褚左史还大,仗着自己在府衙里以逸待劳,体力充沛,几乎是拖着这位长史进了后衙内室,从博古架上托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木匣。

匣面没上漆,只打磨得光光滑滑,浅黄色纹理中透着一股榆木天色的清香,盒盖上覆着玻璃板,盒里衬大红锦锻,内中整整齐齐钉着一株连根带穗的水稻。

褚秀紧张得声音微颤,双手接过匣子,问了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三穗……”

一面问着,一面低头去数穗数,却猛地咬住牙关,咽下了声音。

怎么……这么多穗?

那株稻秧的剑叶被剥掉了一部分,只剩几片短叶,稻穗却被细线钉在柔软的缎面上,一枝枝摊开成扇面状。每条大穗同样细摊开来,一条顶上生穗的长茎上竟又生着许多结有谷粒的小穗,竟如鸟羽毛般左右对生,一眼竟数不过来有多少穗。

一个三尺见方的匣子,几乎铺陈不开,这真的只有十三穗?

他几乎要把脸贴到匣子上细数穗数,幸好宋大人贴心,指了指匣子右侧偏下,稻身旁一片字迹:“都写在上头了,这株是寻西乡县要来的香稻、株长二尺七尺余、共十三穗,每穗有支梗六到九枝,每枝结子粒俱在六粒以上,多至十五粒……”

这一株水稻,就有一千零四十粒之多。

褚秀一双眼几乎扎进盒子里,不忍挪开,一粒粒地数着子粒。宋时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催促,又从架上搬下几个同样玻璃覆面的实木标本盒——

这些盒子里的稻谷也各有所长,有的同样是十三稻、有的子实特长大、有的一穗上结的子粒特密……但都没有那株全面的优长,所以得不到一株一盒的优待,只能两三株乃至五株挤一盒。

他把这些盒子都堆在桌上,让褚长史慢慢研究,吩咐人摆饭招待他和同行亲卫。

多做点小块精致的点心和粥,一时半会儿估计褚长史是不想吃饭了,弄点能随手塞嘴里的吃食,不耽搁他研究粮食标本。

褚秀数稻粒数得如痴如醉,一下午都没舍得回王府,宋时在一旁翻找出这小半年印出来的不同环境、地区、土壤条件下的水稻种植笔记,装了两个匣子一并搁在旁边。

收拾东西时,他也着眼看了看褚长史,对着他冻得粗糙发红的皮肤想象着桓凌现在的模样。

大约也会有点黑,双颊吹得发红,皮肤有些粗糙,不复像在家里那么白嫩。不过男人黑点也不要紧,凌哥儿五官长得好,黑一点还显得轮廓更清晰,更有国际范儿。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大郑才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大郑的时尚就是国际时尚,那晒黑了就……

就还是他看着好就好。

他现在反正踩在大郑朝考坛顶峰上,没人超越他之前,万千以科考论英雄的才子文人、时尚先锋都还要以他为风向标,他说晒黑了好看就是晒黑了好看。

当然,不那么黑也好看。等回到汉中,给桓凌弄点牛奶、珍珠、七子百面膜什么的,慢慢地把他养白了,也是一种乐趣。

褚长史看着水稻标本,宋时看着褚长史吹得发红的脸,各自想着心事,倒算得上“其乐也融融”。

不过天色略晚些,宋时便叫人端上晚饭,请褚长史早些用了饭便回去休息。将养一下身子,再收拾些周王用得到的东西,早点回京等着。

不管周王什么时候到,他们做下属的都得早早等着,不然他们人到了,嘉禾还不到,岂不急煞人了?

褚长史自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晚上叫人用棉花、棉布厚厚裹了几个标本盒子,装裹得稳稳妥妥,掉到地上都摔不坏。又拿书匣盛了宋时印的实验笔记,寻个精致木箱装起来,又拿周王钧旨调了三十名亲卫护送,与宋时道了别,直上京城。

他来汉中这一趟大半儿路程都在骑马,到汉中府也没歇几天,立刻沿江东行,两千里地来回,竟比周王他们到辽东一千四百余里的路程花的工夫还少。

他与居庸关下,约定好的驿馆住下时,周王一行竟还没回转。

并非只因辽东气候严酷,而是他们从辽东回来这一路上遭遇了几波刺杀。辽东那样冷的天气,竟有人妆成马匪,冒着寒冻在林间伏击,幸有辽东总兵李朔所赠的家丁持千里镜巡视,早早发现匪徒,直接杀了上去。

那些边军杀人可比他们京里养起来的子弟狠得多,先是一阵箭雨掠阵,而后便排成一个扇面纵马冲上去,在马上装火药、子弹,近到五十步时才开枪,一发下去白雪间便见血肉齐飞。

后来伏击的渐渐知道他们有千里镜,能看穿那些人伪装,不敢轻易出现,改在路上设下陷阱。陷阱上以厚雪覆盖,以至前导车马陷入雪坑,车轴脱落,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将车重新抬出来,修整上路。

若非王府亲卫每人除了军中发下的胖袄、棉裤,还有汉中府所赠的全套衣裳靴袜,在雪里干活的多穿了几层,真个能冻出事来。

然而最令人心冷的不是风雪,而是这一次次的伏击、陷阱,背后都有朝中人物的影子。

他们最早抓到那些伏击的“马匪”时便觉着不对:马匪的衣裳过于整齐、干净,兵器也是千锻钢制的好兵器,不是那等为求生计而入山为寇的匪徒所能有的。而在李总兵家丁冲杀下暂存的几个残匪也似经过训练,抢在被俘之前便举刀自尽。

他们连遇几批劫匪,有杀的,也有跑得快的,却都似对他们有所顾忌,不敢下杀后,后头劫匪渐少,又有人在路上挖陷阱陷他们。他们原以为又有人来伏击,将车卸下来围在外头以防箭弩,却始终没等来敌袭,仿佛对方的目的只是拦他们一拦,拖延他们回程的速度。

李总兵的家丁奇道:“前些日子便听我们老爷说有马匪入辽东,原以为是寻常流寇或兀良哈虏贼,如今看来倒不像,古里古怪的。”

不是贼匪,而是京中故人,只为拖着不叫他们进京,而非要杀人灭口。

是不能还是不敢?

桓凌眯着眼看向京师,炽烈阳光与满目冰雪交融在他视线中,映得他心底一片寒意:

是要拖着他们不能回宫缴旨,令陛下对周王失望?

是知道他们在汉中培育出祥瑞嘉禾,想在此地拦住他们,趁机去汉中抢夺?

是京里的周王府……甚或小皇孙出了事?

他到周王车中私下说了自己的猜测,也报出了所猜之人。

寻常贼寇,甚至一般臣子,谁敢派人对皇长子车驾动手?何况这位长子隐然已被圣上厌弃,不会再碍别人的路。除非他们本来的目的就不是周王,而是借阻拦周王之举,对小皇孙有不利之处。

周王叫这些猜测压得心口沉甸甸的,人也日益沉默,派了几名亲兵先往京城附近探听消息。

桓凌只怕那些人再有什么动作,便接手了指挥亲卫之则,安排哨探早晚轮班,扩大巡视范围。如此小心翼翼地前行了一阵,前路却越发清净,车队行进速度也快了许多。

他们虽不知对方有什么后手,小心防备之余,也抓紧时机加速奔向关内。车队走到广宁中屯时,恰好有一道圣旨传到边镇,也让他们这些日子的紧张和忧惧有所解脱——

九月底周王妃便平安诞下世子,圣上大喜,亲自赐名贤。

郑贤。

大郑皇长孙。

才出生就得天子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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