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终点一定是光明的,放心!
☆、fangdao
王药的母亲喉咙里“嘶嘶”地发出声音,喑哑着说:“芸娘,过来啊。”戚芸菡瞥了瞥跪在床前的王药,咬了咬嘴唇走到床的另一边。母亲能动的那只手努力地拍了拍床帮:“芸娘, 这里!”
戚芸菡的脸“刷”地红上来, 忸忸怩怩地膝行了几步,小心地保持着与王药一拳的距离。“舅妈, 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她的声音温柔低细,确实是个懂事姑娘的样子。衣着首饰也用得简朴,身上甚至一点熏香气味都没有, 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王药的母亲努力地说:“阿药, 你不在这些年,除了你嫂嫂们, 也就是芸娘一直在照应我。自打我病倒, 芸娘衣不解带地照顾服侍,说句不恰当的, 比你哪个嫂嫂都用心。今日的药,也是她亲手煎的。”她执着地伸出手, 先拉着戚芸菡的手摆在床上,又竭力去拉过王药的手,居然直接就摆放在了戚芸菡的手背上了。
两只年轻的手都是一抖。王药欲要挪开,母亲却按着两个人的手背,压着声音说:“阿药!我也不知还有多久的日子,就这么点心愿!”
戚芸菡的手又细又软,脸已经通红,连看都不敢看王药。
王药心里大急大窘,母亲的手虽然无力,可他也不敢挣扎,只是急急地说:“娘!我已经……”
身边突然传来戚芸菡的声音:“表哥!舅母已经这样,求你别说那些话吧!”虽然是哀求,可斩钉截铁的,王药竟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她说的是对的,王药看看母亲急切的目光,又撇脸看了看戚芸菡——她刚刚还通红的一张脸,已经变得煞白,弯弯的眉蹙着,正眼也没有瞥王药。刚刚他说他娶了亲、生了女儿的话,她一定都听见了。
王药心里苦涩,但也不忍心再说什么,胡乱地应付了几句。母亲今日大约盼得苦,喜得又足足的,人很快就疲倦了,天刚擦黑,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王药想起父亲还约他去书房谈话,赵王究竟对王泳说了什么,他应该怎么化解,今日这一谈至关重要,不能懈怠。他从床前起身,跪久了的两条腿如万蚁咬过一般又麻又痛。戚芸菡也起身,虽然垂着目光,还是低声道:“表哥是去舅舅那里吗?”
她的舅舅就是王泳。王药点点头。戚芸菡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先吃了饭再去吧。不然按舅舅的脾性,你今夜就得饿着了。”见王药没有反对,她的手指了指外头:“西边厢房平日里也拿来待客,吃饭的食案和床铺都有。从临安搬到汴京,地方窄小了许多,所以也没有单独设你的院子,若不嫌小,就暂时住一住。”又说:“你换换衣服,洗洗手脸,我一会儿给你送点吃的来。”
王药无法拒绝,家里一片陌生,也还真不知道上哪里吃饭。在厢房坐了小半个时辰,脸上的征尘洗却,手也濯净了,戚芸菡带着一个小丫鬟进来送饭。精致的竹编提盒里取出一碟又一碟,莹白剔透的沙鱼脍,赤红的醉蟹羹,酱香浓郁的蹄髈,鲜味扑鼻的水晶虾齑……八碟之后,是一大碗莹澈澈的碧粳饭,一碗莼菜汤。
王药原本没觉得饿,可这样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来,竟然咽了咽口水。他提着筷子,指了指菜肴:“嗬!都是精致的家乡菜。”
戚芸菡抿嘴一笑,倒是身边的小丫鬟笑着说:“娘子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请四郎一品呢。”戚芸菡低声叱道:“别瞎说……”可也期待地瞥着王药的筷子,见他吃得很香,便流露出满意的微笑来。
吃完,马上是热腾腾的手巾递了过来。王药看看一直站在他身边伺候的戚芸菡,叹口气说:“芸娘,你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
戚芸菡一言不发,只等小丫鬟去外面倒洗手的水时,才低声道:“不可惜。姻缘的事是上天注定的,又是父母命下的,我虽不如古代的贤淑列女,自问也不是无德的人。”
“可是我已经有了其他人。”
戚芸菡轻轻笑了笑:“男人家有其他人,也不稀奇。舅舅说,王家不到四十无子不许纳妾,不过你反正一向是不遵这些规矩的,实在有人,我也不悍不妒,与她和平共处,一道伺候你就是了。”
王药竟无法回话,他该怎样告诉这位自信满满等着他的小表妹呢?他的爱人是一国的太后,他们情深意笃,中间绝插不了其他人,完颜绰也绝不会允许其他人存在着。
戚芸菡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食案,真像一位贤惠的妻子。王药看着她的身影,踌躇了好一会儿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可是,我这次回来,是夏国方面派出的使节。和谈的事谈完,我还是要回夏国的,你这样痴痴地等我,我却还是会负了你。你……还是早早地另外找个合适的人吧。你这样的人材,何必耽误自己的青春光阴呢?”
戚芸菡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都等了九年,不怕再等。你要回夏国……”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说:“我虽然感觉跟被发配了似的。不过,古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就随了你去夏国就是了。若是适应不了,水土不服早逝了,也就是我的命!”
王药忍了又忍才说出了他认为最残酷的一句话:“芸娘,不是我负心。我们的婚约,我并没有答应,你也并没有过门。所以,我已经娶了她,生了个女儿了。而且我不打算别娶。”
他以为的这一重拳,结果却似打在了棉花上。戚芸菡却冷冷淡淡地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可以说破就破的么?古人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名分上面,她还翻得过我去?”
王药瞪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呵呵”笑了笑,对戚芸菡拱拱手:“芸娘表妹,我说不过你。我去见父亲了。”他出了门,从窗口望了里面一眼,只见戚芸菡正勤劳地收拾着,把桌案和座椅都抹得干干净净。她的脸上居然不见一丝落寞或伤心,反而是近乎胜利的满足。
大约,捍卫了她心中的女德,做到了她心中大贤大德的圆满。至于她这样子,能不能得到爱重或者感情,她完全不在乎。
所以,她那么美,那么贤惠,等了他那么久,得到了那么多人的交口称赞,王药还是完全没法喜欢她一分一毫。
王药跟着一个仆妇,往父亲王泳读书的地方去。
那是一座清净别致的小院落,正中一棵梅树,在这样的仲春季节里,一树碧绿的叶,中间藏着绿色的青梅,个别几颗已经泛出了黄色,王药想象着小时候在临安摘梅子,吃得酸倒了牙,又拿来浸酒,拿来糖腌,各种吃法,真是恩物,不由觉得口腔里也湿浸浸的。不过很快悚然惊觉,今日最难过的一关还没过呢,怎么有心思想这些?急忙甩一甩头,把这些关于久远思乡之情的碎片甩出脑袋。
仆妇屈了屈膝退了出去,王药自己到了门前,想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指叩了叩门。
“进来。”
父亲的声音苍老而无力,与刚刚有些不同。王药应了一声,打起帘子进到里面。
王泳正在书桌上写字,他两鬓边花白的发刺在王药的眼睛里,眼睛一阵发酸,他不忍说那些无礼的话,低声说:“父亲。”
王泳瞥了瞥他,却也没有下午时的疾言厉色,他搁下笔,坐在一边的圈椅上,问道:“晚饭吃了没?”
王药点了头,王泳才又说:“你也坐吧。”
“父亲面前,哪有儿子的座位!”王药躬了躬身,仍然站在那儿。
王泳抬眼凝视着儿子,好一会儿说:“那么,到我身边来。”八年未见,当父亲的终于洗脱疾言厉色,呈现出他耳顺之年的那种老态。王药跪在他面前,只敢平视着父亲的前襟,宽松的靛青道袍,细细看衣襟的包边已经磨毛了。王药心里一阵酸楚,恰又听见王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郎的事,还多亏你。”
“亲兄弟,儿子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也是机缘巧合,夏国国主不想再打了,停战之后,多少人保全了性命。”王药说,“儿子虽然担了叛国贰臣的名声,但是能够多保住几个活生生的人,纵白担了这样的恶名,也不觉得后悔。”
王泳很久没有说话,但是王药却看见他抬起胳膊,原以为要受几下打,都咬牙做好了挨耳光的准备,没想到父亲粗糙的指腹却伸了过来,把他鬓角的一缕散落的头发抿到了耳后。
王药心里一震,抬头看着父亲。王泳却把目光别开了,淡淡说:“那时,赵王的人到临安,说你在夏国那里当了大官?”
“是。”王药低了头,“当下的职位,是夏国南院夷离堇,直译过来是‘南院大王’,但并不是封王,相当于古代所说的左丞相。不过宦海沉浮是一样的,从晋国的别驾,到那里的若干职位,最惨的时候,奴隶也做过……”
王泳似乎震颤了一下,手指微微一抖,但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宦海么,也正常。还听说……你还是……”他大约有点难以出口,犹疑着没有把“面首”两个字说出来,手指头无意识地在腿上急速地点着。
王药知道这个难关总是要过的,好在他在这上面也很坦然,所以直接说道:“三哥和我转述过。所谓‘面首’云云,是泼在我头上的脏水,随他去吧。不过,夏国太后确实是嫁给了我,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胡闹!”王泳怒喝道,“没有六礼,没有迎娶或出阁,也没有拜天地、拜父母,算哪门子娶嫁成亲?!你们私定的终身,我是不认的!何况,对方那是太后,不仅是身份大大迥异,而且也必然是个寡妇——你是怎么想的?!”
不仅是寡妇,而且嫁了父子两个皇帝,而且还杀了第二个丈夫,不仅如此,还心狠手辣,又媚又毒,还一点都不贤惠,动辄打打杀杀,简直是戚芸菡的反面!可他就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愿意忍受她的坏脾气,愿意为她赴死,王药一言都不敢说,低头呆呆一笑。
王泳最拿小儿子这副无赖模样没办法,气哼哼坐着:“这样的丢人事且不谈他。赵王说,无论如何要留着你。你说怎么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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