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有许淮的书信?”
彭王心神溃乱,曾经引以为豪的事情,如今又成了一道他的催命符,“当年肃宗宠信臣,命臣领并州大都督,臣虽未到并州任职,但名义上是并州上下一众官员的上官。那时许淮为并州别驾,也算臣的属官。后来皇兄即位,免了臣并州大都督之职,因为臣的原因,冷落许淮。许淮受臣连累,许家清贫,臣多照顾了一些,这才与许淮有了来往。可自打许淮重新得了重用,镇戍西北,臣与许淮的来往,都是通过其弟许江。臣虽接到了许淮的信,可臣没让他现在就反。”
皇帝居高临下的睥睨这位叔父,“朕还活着,你们很失望?”
彭王一张黝黑的面孔血迹斑斑,血污蒙住的双眼呆滞而痛悔,他怎么信了皇帝活不长了的鬼话,“臣不敢,不敢。”
皇帝走出鹰狗坊,回到延英殿,宦官禀报,“薛相求见。”
“臣参见陛下。”薛成颤巍巍的行礼,这些日子他一直告病,今日竟入宫求见,韩道辉上下打量,见他瘦了一圈,脸上皱眉多了一层,气色大不如前。
薛成是为许淮求情的,“许将军忠君报国,赤胆忠心,臣不信他会私通蛮夷,与彭王同谋,定是有人陷害,求陛下不要被奸人蒙蔽。许将军镇戍西北多年,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若被奸人诬陷,会寒透西北军将的心。”
说着说着,叩首流泪哭谏,当年先帝因彭王之故,冷落许淮,不肯重用他。后来蛮夷犯边,朝中出兵,却是连战连败,先帝怒罢三将。彼时薛成得先帝看重,扶摇直上,他知道许淮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连番举荐,先帝才放下成见,用了许淮。
许淮确是将帅之才,连战连胜,功劳赫赫,这才镇戍西北多年。
皇帝剑眉微蹙,薛成对许淮有举荐之恩,许淮虽镇戍西北,但家眷留在京中,两家来往未断,薛成为许淮求情,于情于理都在意料之中。可他哭谏的这番话,听入耳里,反而让人对许淮的猜忌更重。
一位镇守西北多年,在军中树大根深,手握重兵,朝中运送了无数的粮草军械,这样一个老将若是谋反,西北危矣。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而京城与西北并不算遥远,战火难保不会烧到京城。更糟的是,蛮夷在侧虎视眈眈,内乱一起,再无力制蛮夷。
如此严峻的后果,皇帝敢信许淮吗?
薛成一通哭谏,肿了眼,哑了嗓,让宦官搀扶着出了延英殿,恰好和薛妍穗碰面。皇帝通宵达旦的处理政事,忙得随便用些细点果腹,薛妍穗趁着朝臣散去的空档,提着食盒来延英殿,好巧不巧的撞见薛成。
“孽……女。”
见到薛妍穗,薛成凹陷的脸颊颤动,嘴角翕动几下,眼神阴狠。看他的模样,薛妍穗以为他要冲上来斥骂,没想到薛成推开扶他的宦官,伛偻了腰疾步离开。
薛成走出数步远,薛妍穗眉梢轻挑,薛老贼看着她的眼神,像要啖肉饮血,十分可怖。
薛妍穗轻轻嗤笑,薛老贼这么恨她却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她甚是喜欢。
嗤笑过,薛妍穗迈步进殿,皇帝正在看铺在案上的堪舆图,指尖点在西北之处。
皇帝看的入神,薛妍穗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发觉。彭王意图谋反,牵出边关重将一事,薛妍穗有所耳闻,她苦思冥想,也不记得书里有没有提过这事,也或许这是她激进行事的连锁反应。
薛妍穗没有惊扰皇帝,轻轻放下食盒,悄悄走出去。心里担着事,她坐在走廊的廊板上出神,左腿垂落,右腿蜷曲放在左腿上,双手隔着长裙按在右腿膝盖上。这个姿势虽别扭,却是她心思不定是爱用的。
殿内,皇帝看完舆图,看到手边多了只食盒,唇角露出丝笑纹,猜到是谁来了。
“陛下,娘娘在廊上。”
皇帝步出殿。
薛妍穗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到皇帝,想要站起身,她坐的久了,双脚麻了,左脚刚落地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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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皇帝眼睛不好,只能看清三步以内的东西,超过三步便模模糊糊,先听到声短促的呼声,眼眸一敛,步子迈得极快。薛妍穗脚麻踉跄,摔在了地上,好在廊板不高,她又及时抓住了栏杆,摔的不疼。
薛妍穗坐在地上,一抬头,皇帝已站在她面前。从廊板上摔下来,被看个正着,薛妍穗再尴尬也不愿露出来,故意微微偏了头弯眸笑。
看她这模样,皇帝眼中焦色散去,弯了腰,双手放在她腰侧,欲将她抱起,脸上忽然一暖,他动作停住。
薛妍穗捧着皇帝的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触到,“陛下。”
却又在皇帝凑过来的时候,仰身躲开,落下一串笑声。皇帝忍不住也笑了,伸指虚虚一点,“促狭。”
薛妍穗故意闹了皇帝一阵,让他暂时放下朝政,用了膳。
陪皇帝吃了顿饭,皇帝还要召中书拟敕令,薛妍穗准备离开延英殿,却见韩道辉进来禀报:“陛下,禁军传来消息,许淮之妻余氏染上风寒疫,病重昏迷,昏过去前一直含冤。”
“着御医诊治。”皇帝道。
虽有监军密报、彭王府搜出许淮亲笔书信,但对于一个半生征战、功劳赫赫的老将军,仅凭这些就定谋反之罪,皇帝不愿如此草率。未定许淮谋反之罪前,只让禁军围了许府,不许伤许府一人。故而许淮之妻重病,皇帝遣御医去诊治。
“西北有消息传来吗?”皇帝问,若许淮真存了反心,势必会在军中密布眼线,尤其是对监军樊高,樊高传出密报,许淮不会毫无察觉,他若真要反,此时西北不会平静。
“没有。”韩道辉回道。
这不正常,皇帝沉吟。
军中、朝中之事,薛妍穗只知一些众人皆知的消息,机密的消息她不知道,自然无法做出判断。但有些事情她能做,听到韩道辉禀许淮之妻病重含冤,她心里颇不好受。若许淮真谋反了,那他留在京中的老妻就是弃子,被他舍弃的人,用老妻的鲜血铺就荣华之路,他的老妻何其无辜。
薛妍穗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之气,“陛下,余氏病重之际犹在含冤,或许真有内情,她现在病重昏迷,无法宣召入宫,不如臣妾进许府去看看她,听听她如何说。”
“不行。”皇帝断然否决,余氏重病,虽遣御医诊治,难保不会过病气,他不能让她冒这个风险。
“陛下,她染的是风寒疫,宫里宫人、宦官患此病的颇多,喝了几帖药就好了,无妨。”薛妍穗再三解释,皇帝毫不松口。
最后,薛妍穗失望的离开延英殿,回到承嘉殿,她满脑子琢磨此事,想起余氏的遭遇,心烦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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