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昺显然是仗着左相的威势,未经告假就来了鸾台寺,被杨坚提及,自知理亏,汗颜跪地道:“殿下恕罪。微臣本已去了衙署,因内子要来寺中进香,故陪同前来。待回城后,必当赶往衙署,不敢耽误公务。”
杨坚看李昺不顺眼,“哦”了声,踱步往侧旁,打量炉中香火。
他原本跟伽罗同行,李昺向他跪地行礼,待他一走,李昺便是只朝伽罗跪着。
两人在淮南相处数年,于对方身姿气度都格外熟悉。伽罗纵然戴着帷帽,却也只能隐约遮住面容,旁人或许辨认不出,李昺又哪会看不出来?他抬头回话,看清戴着帷帽陪在杨坚身侧的是伽罗,当即面露震惊之色,旋即尴尬,脸色涨红,愕然瞧着伽罗。
伽罗颇不自在,想要踱步走开,手臂却忽然被杨坚握住。
她诧异瞧过去,就见杨坚冷然瞧着李昺,沉目不语。
这刹那间的动作毫不掩饰,李昺瞧向他握着伽罗的手,霎时明白了杨坚这举动的意思,脸色更加难看——淮南春光下,娇美的小姑娘虽身份尊贵,看向他时,却总带几分崇拜与仰慕。他初入相府,也曾心存愧疚犹豫,那回邺州偶遇,甚至生出懊悔,想着该设法弥补。
谁知两月不见,她竟然会站到杨坚身边?
而他,居然以这样的姿态,跪在她跟前。
这算是什么?
李昺双手在袖中握紧,心底不知是愤怒还是屈辱,血液几乎都涌上头顶。
片刻后,就听头顶杨坚道:“左相为国劳碌,夙兴夜寐,堪为臣子楷模。谁知他的贤婿竟会擅离职守?可真是——有负左相苦心。”
说罢,拂袖而去。
李昺跪地垂首,看到那一袭裙角跟随杨坚经过身边,而后没半分驻留,轻飘飘的走开。
他将拳头握得死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起身时,对上徐兰珠安慰的眼神。
“不必担心。”徐兰珠挽着他的手臂走远,压低声音安慰道:“无关紧要的小事,逞口舌之快而已,他不能拿你怎样。瞧你这般紧张,难道他还能因此问罪?”见李昺只是含糊应着,到底没压住心中疑惑,“方才那位……”
李昺眉心一跳,“什么?”
“皇上身后那位姑娘。”徐兰珠回首,透过掩映的树木,看到香火缭绕的殿内,那戴了帷帽的女郎正跪在蒲团上进香,便半含打趣的笑道:“你跟她……我感觉得出来。难道她就是……你负了的那个姑娘?”
“胡说,别听那些恶意中伤的话。”李昺笑得有些尴尬,提醒她当心脚下台阶。
徐兰珠却只一笑,“就算是也无妨。你已娶了我,是我徐家的人,从此生死与共。”
李昺温言说是,竭力克制回头看看的冲动,自陪徐兰珠去寻远道而来的高僧——
鸾台寺此次佛事聚集了京城内外有名的高僧,前些日子寺里戒严不许轻入,等解了禁,素爱礼佛的徐兰珠便当即来拜望。与他夫妻二人同行的原本还有二哥徐基和嫂子独孤姮,只是独孤姮身怀有孕,途中稍觉不适,暂缓了半天,晚些再来。
大雄宝殿内檀香幽微,数丈高的佛像法相庄严,眉目慈悲,结跏趺坐,俯视世间众生。
明黄经幢之下,杨坚肃容而立,仰望佛像出神。
伽罗跪于蒲团,诚心进香。
她生来便与佛结缘,幼时娘亲潜心礼佛,住处设有佛堂,常会同她说些佛经中的故事。每年回京时,娘亲也会专程来这鸾台寺进香听法,虔诚肃穆,格外认真。后来去了淮南,外祖母也是常年持斋念佛,言传身教之下,伽罗对于佛像,有着天然的亲近与信赖。
如今阖目跪在佛前,仿佛娘亲还在身边。
进香后照例添了香火钱,伽罗随杨坚走出大雄宝殿,至后殿偏僻处,才道:“殿下,方才李昺怕是认出了我。”
“嗯。”
“他如今住在左相府上。当日北上议和,鸿胪寺的裴矩认得我,知道我已被送给了萧琮。倘若李昺回府后说了今日的事,岂不是……”
她皱了皱眉,颇为担忧的看向杨坚。
杨坚却浑不在意,“考虑得倒缜密。不过,李昺不可能提起此事。”
“为何?”
“他还想仰仗徐公望谋个出路,哪会自毁前途?”
伽罗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是了,李昺迎娶独孤信千金,自需做出深情之态,平白无故的,哪会提起她这个旧人?他那样识时务的人,当然不会自寻烦恼。
倒还真是她多虑了。
伽罗竟自一笑,“方丈虽不在,藏经阁应当还能进去。殿下,咱们去看那凤凰吗?”
“不急,等方丈回来再问他,知情的人越少越好。”杨坚走过僧舍旁立着的碑刻,慢慢观玩,道:“先在寺内逛逛,今晚歇下,明早带你去个地方。”
伽罗好奇,“去哪里?”
杨坚觑着她,笑而不答。
当晚歇在鸾台寺的客舍中,次日清晨, 伽罗早起后往大雄宝殿进了香, 随同杨坚用过寺中斋饭, 便随着杨坚往鸾台寺后面的山中走去。
寺后群山连绵, 起伏叠嶂,据说风景极佳。
只因临近皇家几位公主王爷的别苑,寻常不许闲人踏足。
伽罗在京城住的时日有限, 虽曾随娘亲来过鸾台寺数回,却从未去过后山。听杨坚说他要去散心,可以捎带她同行,自是欢喜非常, 带着华裳紧随在后,心中隐然雀跃。
夏日的清晨, 碧草间尚有露珠,晨光下晶莹剔透。
沿着青石铺就三尺宽的山路拾级而行,两侧树木渐渐繁茂, 鸟雀扑棱棱的飞过, 带着几声极清脆的鸣叫。山间的清新气息自然与城内不同,掺杂着微凉的风吸进去,像是能涤荡肺腑, 浑身都松快起来。
伽罗自入建章宫, 每日皆困在南薰殿中, 陡然入此山内, 便如笼中鸟雀归林。
苍松翠柏、老槐绿枫, 不知名的野花在晨风里摇曳,藤草横穿路面,叶上露珠浸在鞋面。林中鸟雀甚多,野兔香獐自林木间穿过,见人不惊。
转过一处山坳,眼前景致倏然变幻,两峰夹峙之间,是一湾清澈如镜的湖泊。
伽罗大为惊喜,驻足而望,但见山峦陡峭,绿树满坡,奇趣姿态映入水中,满湖绿影。那方湖面形如月牙,随着山谷走势狭长延伸,月牙环绕的中心建了处三层高的阁楼,红墙绿柱,檐头覆盖朱色琉璃瓦,周遭天然景色未改半分,倚山傍水,遗世独立。
“那是……一处别苑吗?”
“嗯,空置了许多年。”杨坚负手而行,站在她身旁。
伽罗辨他神色,猜得那应是当年惠王府的别苑。
先帝在位时,惠王虽非长子,却是最有才能的皇子,办过许多漂亮的事情。彼时惠王妃喜欢来鸾台寺进香,惠王便求得皇帝允准,圈了鸾台寺后山的这片湖泊,建成别苑,上头还有先帝亲自题写的匾额。
永安帝即位后虽万般刁难,到底碍着那块御笔题就的牌匾,将这别苑抛之脑后。
于是数年冷落,直至此次鸾台寺佛事,周静帝才派人重整楼阁。
按着惠王妃对鸾台寺的喜爱,当年来进香时,必定常会居住。
那么杨坚来此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好在杨坚身处清秀山林间,神色也不似平常冷肃,甚至比平时放松了许多。伽罗对此暌违已久,便安心观玩美景。
立于山间,心神皆畅,扫尽先前沉闷郁气。
渐渐行至湖边,那水清澈见底,连同水中游鱼也清晰分明,倒映满坡景色,如铺了彩缎。湖中有许多平整的巨石,参差错落的通向对岸,湖水则平缓流过石边,波纹荡漾——这湖水引自山间瀑布,常年流动不息,由月牙的另一端流向谷外。
杨坚脚踏巨石涉水而过,伽罗在水边犹疑。
那些石头间距不大,她跨过去并不费力。只是心中畏水,乘船时尚且有些害怕,何况是踩石涉水而过?然而湖心对岸美景确实诱人,想要绕行岸边,委实太过遥远,唯有渡水而过。
华裳稳稳扶着她手臂,低声安慰,“姑娘不必害怕,踩着石头就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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