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微笑,软声道:“我听外祖母的。”
杨坚离开后再未出现。
后晌的时候,苏威却来了。
他虽居副率之位,晚间却时常过来亲自当值。今日本该掌灯后上值,他听闻高老夫人已抵达建章宫,又悬心伽罗的处境,便早些赶来南熏殿。
两下里相见,各自欢喜。
伽罗引他进去,向谭氏道:“外祖母,这是杜家表哥,我姑姑的儿子。他是建章宫的右副卫率,这回途中多承他照拂,也时常过来看我。”
“哦?”谭氏起身,笑吟吟地将苏威打量,“果真是青年才俊。”
苏威深深作揖,“老夫人过奖了。伽罗总是提起您,今日有幸得见,是晚辈的福气。”说着,将手中拎着的锦盒递给伽罗,“老夫人路途劳顿,听说还染了风寒,想必尚未来得及调理。难得安顿下来,该补补身子——见过殿下了吗?”
他此时还是家常的衣裳,头发拿玉冠束在顶心,身上赭色长衫磊落,英姿勃发。
谭氏瞧着欢喜,道了声费心,叫华裳奉茶。
伽罗遂将见过杨坚的事情说过了,只是未提详细。她已有许久未见苏威,问起来,才知道他前阵子奉命去了趟云中城,昨晚才回到京城。
苏威见伽罗神色如常,稍稍放心,又问道:“老夫人进京,可有落脚的地方?”
“我在京城还有处宅子可以歇脚。只是伽罗还住在这里,我不放心,总得摸清了情势,过两天才能出去。”谭氏感激他对伽罗的照拂,又道:“令尊可是在吏部任职,尊讳季辅的?”
“老夫人见过家父?”苏威微讶。
谭氏颔首,“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苏威笑了笑,道:“这可真是有缘了。伽罗如今住在建章宫,是以客人的身份。殿下瞧着性子冷硬,其实待人也很好,不会故意为难。何况我官职虽低,却也常出入建章宫,能留心照拂伽罗,老夫人尽管放心。老夫人常年在淮南,回到京城,想必诸事不太齐备。倘若要搬出去住,告诉我一声,我自安排人过去帮忙。”
谭氏称谢,瞧他这般体贴周全的姿态,越瞧越是欢喜。
苏威瞧向伽罗,见她稍稍出神,不由问道:“你呢,想搬出去住吗?”
“当然想,只怕脱不得身。”伽罗莞尔。
长命锁的事不止杨坚留意,周静帝那儿也曾过问。外祖母既然已到了京城,周静帝很快就能知道,届时会如何,还不得而知。事情没闹明白之前,杨坚恐怕不会轻易放她。
深宫之内,周静帝确实问起了谭氏,是在一场小宴后。
周静帝能够顺利回京,固然有在宫中多年的筹谋安排,朝堂中的姜瞻功劳却居首位。及至此时,徐公望妄图仗着树大根深的势力弄权,把持朝政,杨坚父子又才接手朝政,在朝堂上亲信甚少,最得力的,还是只有姜瞻父子。
所以此时的姜家如日中天,父子三人不止官居要职,更是三天两头的受周静帝单独召见。君臣间说得投契了,周静帝顺道摆个小宴做午膳,格外恩宠。
今日也是如此,杨坚父子和姜瞻议过徐家的事,待姜瞻告退,便往后宫来。
临近段贵妃所居的仪秋宫,周静帝忽然就想起了高家的事——
“高探微那老贼,如今倒老实了许多。这回新政的事,原以为他会跟徐公望串通一气,谁知他倒乖觉,没来添乱。对了——高家那老妇,也快到京城了?”
“昨日到的建章宫,儿臣已安排了。只是近来事务繁忙,尚未来得及审问。”
周静帝为旁的事焦头烂额,对此也不是太在意,“高家的人都很难缠,审问时留心些。”
杨坚素来对父皇尽心竭力,这回有意隐瞒,心中毕竟愧疚,遂道:“儿臣遵命。”
“近来徐公望步步紧逼,新政在民间的评说,你想必也听说了?那新政是你所提出,我听巡查的官员禀报,百姓对此怨气不小。徐公望借题发挥,今日朝堂情形,你也见了。”
今日朝堂上的情形,杨坚记忆犹新。
徐公望拿新政做文章,不知从哪里寻了个万民书,上头皆是对新政的不满。徐公望当着百官的面拿出来要呈给太上皇,口中说的是新政,话里针对的却是他和姜瞻。
朝堂百官,虽已有人归服,却还有许多跟徐公望勾结串通,当时闹得不好看,父皇的政令难以推行,还被徐公望反将一军,面上也无光。
徐公望那仗势耀武扬威、仗势逼迫的嘴脸,确实可恶。
杨坚神情冷清,肃然道:“这事儿臣派人查过。是徐公望阳奉阴违,授意地方官员歪曲新政,才致民怨沸腾。涉事的八州,其中五处被徐公望把持,另有三州,儿臣却已通了关窍。裴矩已亲自赶赴地方,盯着新政的施行,必不会令父皇失望。而至于其他五处,儿臣已派人去搜集证据,不出半月就能有回音,届时自可反击。”
“那五州离京城近,屯兵又多,总叫徐公望把持,隐患太大,总得尽快握在手里。”
“这事是姜相亲自盯着,父皇放心。”
“姜相劳苦功高,该封赏的朕已封赏了,如今做如此要紧的事,更不可薄待。他的两个儿子,已是格外器重,剩下的就是她那孙女——”周静帝才要提裴绮,跨过一道门,就见裴绮正陪着段贵妃和乐安公主,往这边走来。
这倒是巧了,周静帝打住话头,驻足。
对面段贵妃带着两位姑娘,面带笑意,见了周静帝,忙上前行礼,又问候皇上。
杨坚敬她对乐安公主的照拂,也躬身道:“贵妃。”
段贵妃侧身受了半礼,笑吟吟道:“刚才英娥还念叨,说太上皇这两天忙得连她都不见,皇上也有数天没来看她,没想到这就来了。可真是禁不住念叨。”她虽居贵妃之位,除了彰显身份的佩饰外,也不曾过分打扮,这般家常的语气,也叫人听着亲近。
周静帝笑了笑,招手叫乐安公主过来,“这两天是父皇疏忽了。”
“父皇忙是忙,别忘了我送去的糕点就成。”乐安公主仰面带笑。
周静帝颔首,又看向裴绮。
段贵妃遂道:“英娥闷在宫里没个玩伴,我便召了姜姑娘进来,一道读书。这会儿正要往花园里去,太上皇可有兴致走走?”她睇着周静帝,余光瞥向裴绮。
周静帝心领神会,“正好乏了,一道走走。”
乐安公主当即欢喜,裴绮脸上,也稍露笑意——
陪着贵妃和公主算什么,今日她可是要陪着太上皇和皇上一道游园。宫中没有太后皇后,眼前这四位,便是当下最尊贵的人。算遍整个京城,谁还有这样的福气?
她笑意盈盈,愈发端庄守礼,虽想多在杨坚跟前露露脸,到底捏着分寸,只陪在乐安公主身旁。
乐安公主受了段贵妃的提点,挽着裴绮的手臂,不时要同杨坚说话。
奈何杨坚虽答了,跟裴绮的来往却还是少得可怜。
游至中途,周静帝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耽搁,叫段贵妃等人自便,却带了杨坚,往另一处书房去。
走得远了,段贵妃等人的身影藏在参差的花木之后,已然难辨。
周静帝沉默思索,到了书房,才道:“姜瞻的这位孙女,贵妃时常夸赞,朕瞧着也不错。娴雅端庄,温良谦恭,确实胜于旁人。贵妃数次召她入宫,看那孩子的品行也极好。我听英娥说,你先前也见过她几回?”
“儿臣见过。”
“感觉如何?”
“端庄稳重,有姜相的影子。”
“今日呢?”
“与平常并无二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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